事实也确是这样。两派之间的抗衡与争斗,一直延续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前期。一九三 年秋,胡适出任北大文学院院长。同年十一月蒋梦麟出任北大校长,力矫积弊,重振学风,其对手仍为盘踞国文系的一班太炎弟子。第二年五月八日,时任中研院史语所所长,亦在北大兼任教职的傅斯年,在给蒋梦麟的信上说:
国文系事根本解决,至慰。惟手示未提及马幼渔,深为忧虑不释。据报上所载情形论,罪魁马幼渔也。数年来国文系之不进步,及为北大进步三障碍者,又马幼渔也。林,妄人耳,其言诚不足论。马乃以新旧为号,颠倒是非,若不一齐扫除,后来必为患害,此在先生之当机立断,似不宜留一祸根,且为秉公之处置作一曲也。马丑恶贯满盈久矣,乘此除之,斯年敢保其无事。如有事,斯年自任与之恶斗工作。似乎一年干薪,名誉教授,皆不必适于此人,未知先生以为何如?(《近代史资料文库》第九卷第516 517页)
马幼渔即时任国文系主任之马裕藻,林当指该系教授林损。读此信,想见其声口,真到了咬牙切齿、不共戴天的地步。直到一九三四年,胡适取代马裕藻兼任国文系主任,且辞退了林损,两派之间的抗衡与争斗,才真正见出了分晓。
以此逆推,不难想象当初是怎样一种态势。
有人或许会说,这些太炎门生也太霸道了,品质上也太差了。不能这么说。时代的更迭,新旧的不睦,本是历史的必然,不是谁的品质好,谁的品质不好所能改变得了的。即以傅斯年诋为“马丑”的马裕藻先生,绝非什么无德之人,学问不必深究,以人品而论,乃事理通达、心气平和之辈,任国文系主任十多年,人称“好好先生”。被诋为“妄人”的林损先生,更是一位饱学之士。狷介有之,诬为“妄人”,实在是过了。
这样,就把新文化运动初期,留学欧美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与早期留学东洋归来的太炎门生合作的一面、不睦的一面,最终导致破裂的原因也说清楚了。综合两个方面,也就可以大致弄明白,为什么在五四运动中他们是并肩战斗的战友,“五四”之后没有几年就起了纷争,最终分道扬镳。
近世以来,留学热潮和中国政局的变革,思想文化的嬗递,其中的关系是微妙的,也是豁朗的。
几乎可以说,每一次大的留学浪潮,过后都会在中国本土引发一次或几次大的社会变革。现代的社会理念是中国本土产生不出来的。封建时代的知识分子,要么去做官从政,要么去研究学问,被逼得没办法了要反抗朝廷,也不过是参与民间的起义,目的在另立朝廷,而不会想到以一个新的社会制度去取代旧的社会制度。只有学习了西方的社会理论,才会有推翻封建制,建立共和制的理想,才会有废除专制独裁,实现民主政治的举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