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之余

刊载于1976年4月香港《大成》第二十九期。本文可以窥见古龙在“正统”文坛上丰沛的人脉关系。

三月十日,一定是个吉日,诸事皆宜,尤其宴客。同年春天,古龙《白玉老虎》的开篇:“三月二十七日,大吉。诸事皆宜。”我的运气一定也特别好,所以才会机缘巧合,参加了那一次难得的盛宴。

难得的不是酒菜之丰美,而是人。主人难得,客人也难得。

要做主人并不难,要懂得怎么做一个好主人,就不是件容易事了。“三代为官,才懂得穿衣吃饭”,请客也同样是种学问。

那天的主人是朱庭筠先生,台北《华报》1977年12月,《华报》被《联合报》买下,次年改组为《民生报》。的老板,风趣健谈,能喝酒,会点菜,而且坚决不让别人跟他抢会账,实在具备了做一个好主人所有的条件。尤其是一个本来是想跟他抢着付账的人,更会觉得这位主人实在是善体人意,功德无量——这个人就是我。

那天的客人,除了我之外,不是才子便是诗翁,《大成》的老总沈苇窗兄,就是那天的主客。

那天,诗人周弃子本名周学藩(1912-1984),台湾旧体诗坛的首席诗人。酒已微醺,虽未吟诗,已有诗情;名画家高逸鸿高逸鸿(1908-1982),别号兰香馆主。1978年古龙拜师学画。来得最迟,暖流之中,着开斯米套头毛衣,面不改色,额不见汗,不但画境已炉火纯青,修养也已炉火纯青。

新闻界的前辈李浮生即戏剧创作者、戏剧评论家“陇西散人”。先生亦有萧三爷(萧同兹先生)之风,自己虽然很少说笑,却一直在欣赏别人的笑,别人的快乐,他也能共享。

猫庵先生的“身边文学”猫庵长年在《华报》发表《重来小记》,由生活点滴延伸出许多妙文。虽然活泼轻健,妙语如珠,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正如在座的薛慧山先生一样,既有彩笔,又何妨沉默如金。

那天我最高兴的是看到了陈定山本名陈蘧(1896-1989),字蝶野、小蝶,四十岁改字定山。书画名家,兼善诗文。曾赠送古龙两副对联,嵌入他和妻子梅宝珠之名:“古匣龙吟秋说剑,宝帘珠卷晚凝妆。”“宝靥珠当春试镜,古韬龙剑夜论文。”先生,他的文章精简流利,不但有一种别人没法子学,也学不会的风格,有些句子简直就是诗。

我本来只佩服他的文章,等我有幸识荆之后,才知道原来他的人比文章更可佩,更可爱。

定山先生最近题款时,常喜欢题上“时年八十”,我可以想象到他的心里的骄傲和喜悦。

能活到八十,已经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更值得骄傲的是,一个八十岁的人,还能有那么蓬勃的生气,那么健旺的生命力,望之仍如五十许人。

那绝不是“健康食谱”的功效,定公至今犹健啖能饮,胜慨豪情,光射四座,我从未想到一个八十岁的人,还能有那么大的能量。

我想那除了要有一份广阔的胸襟和乐观的态度外,还要有一份对生命、对人类的热爱,才能使一个人永驻青春。

名演员葛香亭古龙的干爹。1977年古龙爆发桃色风波,葛氏担任演艺人员生活自律评议委员会召集人,通过制裁案。先生常说:“活在爱情里的人,才能永远年轻。”

在饱食之余,还能看到这许多位名人的风采,这次盛宴,实在是一个后生小子很难忘怀的。

张佛千本名张应瑞(1907-2003),擅长对联,有“联圣”之称。曾赠古龙“宝剑多名篇,古诗最爱读。健笔有奇气,龙性孰能驯?”“古侠不得见,龙性孰能驯?”先生在他所写的《一灯小记》中,曾经记过很多很绝的人名对,以“张大千”对“阮小二”最妙。小子见猎心喜,也想学学前辈的风流,至今却只有用“原森”对“井淼”一联,自觉差强人意。(原、井二君,都是名演员。)

那天我忽然又想到了一个,想以“沈苇窗”对“杜鲁门”。(其后定公说:“杜鲁门”之“鲁”字如译作“芦”字,更切。)

我没有说出来,因为小子虽不敏,却也不至于笨得要到鲁班门前去弄大斧。

一九七六年三月十一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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