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东京都本乡的东京大学医学系的标本室里,就秘藏着近百张这样的人皮。
被称为医学博物馆的标本室,占去了医学系大楼三楼的一半。每年五月的东京大学文化节期间,标本室都要对外开放。不用说,作为日本最高学府的东京大学医学系的标本室,除了刚才提到的刺青人皮以外,还有无数珍奇的标本。例如入口处附近,就有装在耀眼的金色棺材里的古代埃及的木乃伊,有内村鉴三、夏目漱石等名人的脑髓,还有一对留下了死后也要用自己的身体为医学进步作出贡献的遗言的医学博士夫妇的完整骸骨站在那里,用呆滞的眼睛注视着前来参观的人们。另外,曾轰动一时的玉之井御齿黑沟碎尸案的尸骨,也摆在玻璃架子上。但是,标本室里最吸引人的,不管怎么说也是那些镶在镜框里挂在墙上的刺青人皮。
那奇妙的蔓藤花纹,是把刺青师和这种艺术的爱好者们死后的灵魂留给后世的曼陀罗图。
经过特殊的药物处理,铺平之后装在镜框里的刺青标本,既像是一幅幅精美的绘画,又像是哥白林式的花壁毯。
牡丹、中国狮子、金太郎①2、般若、花和尚、九纹龙……多姿多彩,争奇斗艳。每一张标本上都有刻在生命之中的痛苦挣扎,都可以让人感觉到刺青师把全部感情倾注在一根针上的时候那凝神静气的呼吸。
一张一张的观赏,当然都可以说是艺术品,但是几十张集中在一起,就会造成一种怪异的气氛,给人带来一种想说却说不上来的、非同一般的、扣人心弦的紧张感,叫人觉得喘不上气来。一直盯着刺青标本看的话,就会在某个瞬间脱离现实,进入一个奇异的世界,简直就像被人拽进去似的,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有一次,跟我一起在这个标本室参观的报社记者不由得小声尖叫道:
“人死留皮吗?”
感叹,恐怖,兴奋,陶醉,种种情感交织在一起,他的脸上浮现出非常复杂的表情,继续说道:
“刺青的确是一种艺术。至少就收藏在这里的标本而言,我不能不同意你的说法。不过,弄伤自己的身体,忍着剧烈的疼痛,消耗大量的体力,又不能不说是一种愚蠢的行为。一个懂得常理的人是不会这样做的。”
如果说刺青愚蠢,也确实是愚蠢;如果说刺青不合乎常理,一时还真说不出比刺青更不合乎常理的事情来。但是,刺青就像鸦片一样具有魅力,一旦被它的魅力俘虏了,就不会有丝毫的抵抗。只要迷上了刺青,就再也找不到可以代替它的世界了。
如果举一个最著名的例子,那就是把自己的皮留在了这个标本室的前雕勇会①3会长——村上八十吉。
村上八十吉身上的刺青,就大小而言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以前在新富座剧场看门的村上八十吉,不仅身上、胳膊上、腿上是刺青,就连脸上、头上、手指脚趾上、耳朵眼儿里、眼睑里,也都是刺青,保留着皮肤的本来面目的,只有手掌心那么一丁点了。
他活着的时候,从远处看他的脸,还以为他是一个印度人。走到近前,看清那脸上是刺青的时候,谁都会惊得大叫起来。
好像不把全身的皮肤都渍进墨汁,他就活不下去了似的。一想到他的这种心境,我就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这恐怕只能用“执著”二字来解释了。
换一个角度来说,像这样能把近百张刺青标本集中于一室,完全借助于那些迷上了刺青的男男女女的力量。
收集其他的标本,例如结核或癌的病理标本,并不是一件难事,在大学的附属医院等处,那样的患者不计其数,从他们当中物色几个适当的人选,标本很容易地就能到手。
但是,说到刺青的标本,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首先,找到富有艺术性的作品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当然啦,要想找几个只是在皮肤里渍进了墨汁的人,还是很简单的。只要到澡堂子里去转转,就可以看到在胳膊上雕着心爱女子的名字的人,还可以看到在后背上雕着未完成的战国时代的剑客岩见重太郎的人。不过,完整的刺青艺术是很难找到的。
说到刺青名手,不管是在哪个时代都是屈指可数的。
明治时代以后,为了逃避政府日趋严厉的取缔政策,身居陋巷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拼死也要保住刺青技术的刺青师,只有第一代和第二代的雕宇之,以及雕兼、雕金、雕五郎、雕安等人,其他的所谓刺青师都是除了墨汁以外连朱红是怎样渍进皮肤都不知道的外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