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曲家和他的鹦鹉(3)

一天早上范林专程去斯塔腾岛,去见奔永,要他允许改几个词。他没打算带上宝利,不过他刚出公寓就听见鸟不断地撞门,还抓挠木板。他打开门说:“想跟我去吗?”鹦鹉跳到他胸上,抓住T恤衫,发出细小的唧叫声。范林抚摸宝利一下,带它去了火车站。

这是一个晴朗的夏日,天空被昨夜的阵雨洗得明净。一路上范林站在渡船的甲板上观看海鸟飞旋。有的鸟在船头阔步走动或蹦跳,两位小姑娘在把面包撕碎扔给它们。宝利加入那些鸟的行列,衔起食来,却不吃不咽。范林知道鹦鹉那样做是玩耍,可是不管他怎样呼唤,鸟就是不回到他身边。所以他站在那里观看宝利兴致勃勃地在海鸥、海燕和燕鸥之间往来。他很惊奇,宝利竟然不怕那些比它大的鸟,不由地揣测鹦鹉在家里是不是太孤单了。

奔永热情地接待了范林,仿佛他们是朋友。其实他们只见过两次面,两回都只谈些剧务的事。范林喜欢这个人——奔永虽然四十三了,可没失去童心,常常仰头大笑。

坐在会客厅里的沙发上,范林唱起一些片断,以显示原文多么难唱。他的嗓音普普通通,有点儿沙哑,但每当唱起自己谱的曲子,他就富有信心和表现力,面容生动,手势强劲,仿佛忘记了别人在场。

他正唱着,宝利在咖啡桌上欢跳起来,摇头拍翅,鹰钩小嘴开开合合,发出快乐但让人听不懂的叫声。接着鸟停住,跺起脚来打拍子,这让诗人特开心。

“它会说话吗?”奔永问范林。

“不会,不过它很聪明,还认识钱呢。”

“你应该教它说话。过来,小东西。”奔永伸手邀请,但鸟没理他。

没费劲范林就征得剧作家的同意,条件是范林改动字句前,他们得先谈一下。他们到附近的一家小餐馆去吃午饭,两人都要了锅煎比萨饼。奔永用红餐巾擦擦嘴,坦白说:“我真喜欢这个地方。每周我在这里吃五次午餐。有时候我就在这里写诗。干杯。”他举起啤酒杯,跟范林的水杯碰了一下。

诗人的话让范林吃惊。奔永没有固定工作,作品也根本赚不到钱;在这种情况下很少有人会每周下五次餐馆。另外,他爱看电影,爱听流行音乐;他的公寓里有两个高高的书架,上面装满了镭射唱片和光碟。他太太是护士,显然把他护养得很好。范林被那女人的慷慨所感动。她一定喜爱诗歌。

午饭后他们在白沙覆盖的海滩上散步,打着赤脚,各自拎着鞋子。空气带有鱼腥,裹着冲上岸的海带散发出的怪味。宝利喜欢海水,沿着浪花的边缘飞飞蹦蹦,不时地停下来啄啄沙子

“啊,这海风太令人振奋了,”奔永望着宝利说,“每回我来这里散步,这海景就让我浮想联翩。面对这一片汪洋,甚至生与死都不重要,无关紧要。”

“那对你来说什么是重要的呢?”

“艺术。只有艺术是永存的。”

“这就是你为啥一直全职写作?”

“对,我在充分利用艺术自由呢。”

范林沉默了,无法从心中驱开为奔永自我牺牲的太太的形象。他们书房里有一张她的相片,她很漂亮,脸庞略宽但十分端庄。起风了,黑云在远方的海面上聚集。

渡船起航时,雨云在布鲁克林的上空汹涌,闪电曲曲折折地划过天际。甲板上一个瘦小的留着灰胡子的人在痛骂大公司企业的恶劣行径。他双眼紧闭,高喊:“兄弟们,姐妹们,想想看谁掠夺了你们的钱财,想想看谁把毒品抛入街头巷尾来毒害我们的孩子。我认识他们,我看见他们每天都在犯罪,无视我们的主。这个国家需要一场革命,需要把每一个骗子都关进监狱,或把他们装上船送到古巴去——”范林很惊讶,话语从那家伙的嘴里喷泻而出,仿佛他魔鬼附身,两眼闪射坚硬的光芒。但没几个乘客理会他。

当范林专注那人时,宝利离开他的肩膀,飞向海浪。“回来,回来!”范林高喊,但鸟继续沿着船舷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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