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电影的心灵划痕

  

一个人的观影史与精神发育史

30年前,诗人气质的电影导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曾留下了一部叫《雕刻时光》的名作,至今仍被奉为经典。其实,电影何曾只是雕刻时光,也雕刻每个人的心灵,因此,一个人的观影史,就是他的精神发育史。人生有梦,有情,也有怨,有恨,电影就是造梦、寻亲的工厂,也是泄怨、解恨的阀门,如同阿瑟·米勒所言,电影创造了一种特殊的观看(建构)生活的方式。冗长的生活画卷,变成2小时里悲喜交加的制式故事,变成了特写镜头,蒙太奇手法演绎的人生万象(大戏),一部流淌着真爱、温暖和痛苦、蒙难、生死的命运交响曲,

电影艺术游走于虚构与真实、世俗与诗意、偶然与命定,瞬间与永恒之间,尽管故事,场景,人物都可以虚构,但人生的境遇(悲欢离合)是真实的,对生命的撞击(生死爱痛)是真实的,观影中投注的情感是真实的,观后的感动与感悟是真实的,影片对心灵的划痕是真实的。因此,一些人出于消闲和娱乐,在观影中寻求到放松、发泄、解脱,但更多的人则出于寻梦和开智,从中获得了人生的澄明与彻悟,心灵的疗治与救赎。

刘小枫在谈论基耶斯诺夫斯基的电影《十诫》时指出:叙事家有三种,只能感受生活的表征层面中浮动的嘈杂、大众化地运用语言,是流俗的叙事作家,他们绝不缺乏讲故事的才能,能够在生活的隐喻层面感受生活,运用个体化的语言把感受编织成故事叙述出来,是叙事艺术家,,不仅在生活的隐喻层面感受生活,并在其中思想,用寓意的语言把感觉的思想表达出来的人,是叙事思想家。相对而言,生命、疾苦、死亡主题影片大多直指人心,因而常常抵达叙事艺术家和思想家的境界。

今天,已是类型电影的时代,精明的好莱坞的片商们把电影像切蛋糕一样区隔为若干类型去招徕观众,什么西部片、硬汉侦探片、神经喜剧片、歌舞片、家庭情节片等等,它们不仅仅一些商业标签,还是一种艺术宣言、一个制作、欣赏类型,一类故事主题、叙事模式,一份特定的意境与语境。

在这些类型片中,似乎没有医学主题的电影类型,因为它不符合四项标准中的前两项,还不构成一种独立的制作、欣赏类别,也还没有形成一种独立的艺术宣言,只符合四项标准的后两项,是一类故事主题、叙事模式,也是一份特定的意境与语境。但是,如果将医学主题电影中的叙事津梁呈现出来,它却是所有电影的精神母题,那就是生死、疾苦、命运的拷打与提撕。

生命、疾苦、医学(医生、医院)主题电影的类型呈现旨在揭示一个人、一个民族生命观(生死观)、疾苦观的现代重塑。生死爱痛是生命的底色,无论是银幕上天崩地裂的旷世之恋,还是托付生命的环球壮游,或是回肠荡气的荒野厮杀,都是因为有了生死的大分野才格外地显出价值,鲁迅曾指出,悲剧就是将有意义的东西撕裂给人看,君不见,在编剧笔下,好人不幸病了、死了,坏人还幸运地、生猛地活着,在导演的授意下,智者痛苦地死了、残了,庸人还快乐、健全地活着,于是,人们才去兴,去怨,怨愤上苍无眼,世道不公,命运坎坷,生命无常,也因为穿越苦难、超越苦难才湍急地奔涌出意义,苦难是人生的导师,灾难是肃穆的课堂,贫病交加是天才的境遇,在此,人们与高洁的灵魂、神圣的情感、纯粹的心志不期而遇,几乎每一部影片,生死疾苦都如同盐巴,渗透于每一个生命个体之中,也融会在每一种电影类型中。如同清风,升腾着平凡生命的精神海拔,从这个意义上说,医学电影的精神幽灵无所不在。

在当今电影谱系中,医学主题电影可以细分为瘟疫主题、精神病(疯人院)主题、恶疾(结核、癌症、艾滋)主题,死亡与解脱主题,医生传记片,生命:未来(克隆、机器人)的忧虑图景,残障:超越与奇迹主题。其实,不必为一些在片名中出现医生名字或医学术语,以医院为电影场景、以医生为故事主人公(主角)的影片所迷惑,他们并不是所谓医学主题电影,因为这里找不到生死疾痛的叙事,而是一些政治批判的隐喻和嬉闹的喜剧噱头,如《日瓦格医生》(通过一个医生的传记折射出俄国社会变迁的大轨迹)《陆军野战医院》(又译为《风流医生俏护士》,意在讽刺越战)《不列颠医院》(讽刺英国现代社会的极端荒谬性)。

毫无疑问,人人都无法回避生老病死的自然进程和宿命,却很少有人愿意将生老病死的话题悬挂在面前,日日思考,夜夜咀嚼,国人常理叫忌讳,英文叫“塔布”(Taboo),如同用一块黑布遮罩着决定我们命运的密码本(生死簿)。不过,有一群人偏要掀开这块黑布,把生老病死的悲喜演示给人看,那就是电影人。他们利用光影技术在120分钟里浓缩出生命的无常,苦难的底色。教导人们如何去承载痛苦,品味孤独,超越死亡(直面死亡,向死而生),咀嚼忧患,提撕人格。

请跟随作者的笔去探究银幕上的疾苦与生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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