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寂”的美学界限与茶室的审美价值06

假如“躏口”具有这样的意味的话,那么它就是在某种程度上牺牲现实的便利,而追求“对于审美观照的意义”,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其中所包含的不可忽略的游戏性。根据堀口式那篇论文的引用的材料,利休曾对一个名叫川崎梅千代的人提醒说:“头和手都要缩起来,然后先迈进一条腿,低头弯腰,膝行而入。低头而入,膝部跪下,腰部抬起,就是猫着腰钻进去。低着头,前后左右均不能顾盼,有时不免很不舒服也。”可见 ,对于“躏口”造成的不方便,设计者自己是有明确意识的。

第三点,是自由性。“自由性”这个概念与上述的第二点“游戏性”关系最为密切,但我在这里所说的“自由性”,其意味与“游戏性”是有区别的。对茶室而言,“自由性”是介乎第一个特性与第二个特性之间,并与两者都有着密切关系的。茶室与自然的关系(当然不只是指客观性的建筑物与周围的大自然的关系,而是茶室中人们的审美体验及其对于大自然的主观感情关系)一方面含有深深地回归于自然的倾向;另一方面,又通过视觉上的遮断,与自然景色相隔离。将这种看上去互为矛盾的两种倾向调和起来,就产生了茶室特有的审美性格。现在我们只说后一种倾向。想来,在草庵式茶室的四个半铺席或者更小的、更局促的空间中,在受到艺术构成的尺度关系所制约的范围内,如何能够形成一种自由自在的、精神的、审美的世界呢?这一点是特别令人惊异的。而且,这种自由性不仅仅是精神的、审美的意义上的,茶道本来是以现实生活本身作素材的,它追求的是对于茶室内的特殊生活(行为)而言特别方便有效而又自由自在的境界。茶室正是将这个意义上的自由性与审美观照的自由性,以令人吃惊的巧妙的方式综合起来、调和起来。

研究茶室的建筑家们,已经对有关细部问题进行了详细的研究阐发。例如堀口氏指出:茶室一以贯之的根本原理就是“反对称性”,这一看法毕竟也是基于“自由性”这一点来考虑的。当然,非对称性不仅表现为茶室建筑上,以出云大社为代表的我国特有的非对称性的建筑,从古代就出现了。而且一般而言,对非对称性的喜爱,是日本民族乃至东洋民族审美意识的一个根本特色之所在。不过,像茶室这样的对观照上的合理性与规则性的破坏,恐怕很难找到其他更典型的例子了。把茶室作为建筑或者作为艺术加以考察的人们,往往否定它与禅宗思想的关系,或者做过小的评价,而过多地强调它与我国的神社建筑、神社思想的关系。诚然,禅宗寺院及一般佛教建筑那样的纯粹的宗教建筑,与茶室这样的建筑之间,存在着民族性与民族精神上的异同,但更重要的是作为建筑物的根本条件与本质的不同。作为建筑样式,两者之间当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联。然而,正如我们已经指出的,自由性,即对合理性与规则性随意加以破坏、而又不失茶道的根本精神的统一性和作为艺术观照的谐调性,这一点作为茶道的一种审美本质,在精神上、思想上,都与禅宗有着深刻的关系,若对这一点表示怀疑,就未免太过分了。

关于茶室自由性的表现,在此想借用建筑家的研究成果,再加以简略的说明。古来茶室都是四个半铺席以下的、总面积不足三坪的小房间。以壁龛与茶炉为中心,产生了接近百种变化。根据堀口氏的研究,一尺四寸方角的茶炉与宽三尺长六尺的长方形铺席的组合、点茶席的点茶礼法分“右胜手”“左胜手”两个种类并加以组合的并不多,而是琢磨着将地板(板叠)以及称为“中板”的板子,分别从铺席的中间和边缘插入并铺设,如此之类,便就造成了平面上的非常多样的变化,给人以平面上的丰富的视觉效果。就铺席而言,长六尺宽三尺的正规铺席作二等分自不必说,此外还想出了有正规铺席的四分之三大小的所谓“大目叠”(又叫“台目叠”),这些铺席、中板、地板、茶炉、还有客人的入口(躏口)、厨房口与壁龛之间的种种组合,都形成了复杂的设计上的变化,都说明了茶室在“平面规划”方面是怎样地富有自由自在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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