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风雅”乃至“风流”的概念从狭义的艺术概念(诗文之道),向一般的自然感情的范围扩大,较之艺术美的因素更偏重于自然美。与此同时,在第二点,即精神主体方面,亦即在狭义的艺术创作立场或俳谐创作的立场上来说,遣词造句这样一种具体的行为未必就属于“风雅”、“风流”。比这些更重要的,毋宁说是自然的风物、四季的推移,以及对与此相关的人生中的各种现象采取一种持续静观的态度,摆脱俗念,以俳眼视之,修炼“风雅之诚”,也就是芭蕉所说的“风云乱我心,花鸟劳我情”那样的与大自然息息相关的心情,这是最为重要的。至此,“风雅”的真髓就成为一种至高至深的、精进于“道”的精神状态。进而言之,它必须成为支配着创作主体的全部生活态度的一种特殊的生活方式。芭蕉向西行学习,不断地漂泊旅行,就是这一生活方式的一种实践。在这个意义上,最明确地表现出“风雅”概念的变化乃至发展的,就是芭蕉在《笈之小文》当中所写的、每每被人引用的那段话。芭蕉说: ……他们皆追求风雅,顺应造化,以四时为友。所见者无处不是花,所思者无处不是月。若不把寻常之物视为花,则若夷狄;若心中无花,则类鸟兽。故应出夷狄而离鸟兽,顺造化而归于造化。
在这一段文字上面,还有一段我们曾经引用过的话:“西行之于和歌,宗祇之于连歌,雪舟之于绘画,利休之于茶道,虽各有所能,其贯道者,一也。”在我看来,这里所说的“风雅”已经暗含着“俳谐之道”这样一种狭义上的意味了(后文还要详细论及芭蕉在狭义上对“风雅”的使用)。这里引用的芭蕉的这段文章可以表明,随着俳谐的发展,“风雅”这一概念的含义也偏重于自然感。顺便说一下,这里所引用的芭蕉这段话中“所见者无处不是花”这句话的意思,由于解释方法的不同而有种种理解。志田义秀先生在《俳文学的考察》一书中,认为这句话的意思是:“无论是看待人世现象还是自然现象,都是同样的心情。”“到达风雅极致的人,看待人世如同看待自然。”如此解释却也可以进一步佐证我的论旨。不过我认为,芭蕉这段文章所要说的,主要还是风雅人的眼与心常常只面对花鸟风月,而远离人间俗事。如此解释,同样可以证明我的论旨。服部土芳在《三册子·赤册子》中写道:“先师曾有教诲曰‘高悟归俗’,又说:‘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责于风雅之诚,使风雅之诚归于俳谐之中。’献身于俳谐之道者,要以风雅之心看待外物……”支考在《续五论》中也说:“心之所在有风雅,方可谓风雅之人。”由此可以明确看出“风雅”这个概念的重心之所在了。
第三,随着风雅意味的这种变化,先前几乎是完全同义的“风雅”和“风流”两个词也开始趋于分化。“风雅”作为一个狭义的概念,专指俳谐之道;“风流”则在广义上指对美的获得。这一点是不能忽视的。(当然,很多俳书对这两个词的使用依然存在着不少的混乱。)看看芭蕉自身对“风雅”这一概念的使用,就会知道在很多的场合下,“风雅”指的就是俳谐之道。以上所引用的《笈之小文》当中的那段有名的文章,其“风雅”就是在这个意义上使用的。在《笈之小文》中还有一句话:“若得遇风雅之人,则欣喜无限。”这里的“风雅”虽然不一定就是指俳谐,但芭蕉在《别许六辞》一文中有一段话,显然是在狭义上使用“风雅”一词的。这篇文章写的是芭蕉与许六的对谈,其中有云:许六秉性好画,喜爱风雅。我问:缘何好画?他回答:为风雅而好之。我又问:缘何爱风雅?他答回:为画而爱之。所学者二,而用者一也。诚然,孔子曰:“君子耻多能。”此人兼善二而用为一,实可感可佩。论画,他是我的老师;论风雅,他是我弟子。师之画,精神透彻,笔端神妙,其幽远所至,为我所不能见。而我之风雅,却如夏炉冬扇,不合时宜,众人不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