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风雅”的概念相类似的,还有一个“风流”。根据辞书上的解释,所谓“风流”就是“风声品流之略”。《剪灯新话·牡丹灯记》有注云:“风声品流,能擅一世,谓之风流。”另一方面,这个概念也可以单纯解释为文雅、潇洒或者风雅的意思,又可以解释为先人之遗风余泽、风流余韵的意思。前者可以举出的例子是《晋书·乐广传》“天下风流者,以王乐为称首”一句。该书《王献传》还有“风流为一时之冠”的说法。《唐诗选》中李颀的诗也有“风流三接令公香”(意为令公喜欢熏香,其座处三日有余香)这样的诗句;后者可以举出的例子有《后汉书·王畅传》“士女沽教化,黔首仰风流”,还有杜甫吟咏王维之弟王缙的一首诗:“未绝风流相国能。”这里的“风流”与广义上的“风雅”同义,同样是指一般诗歌。“风流”在日本古书中的例子,可见于《古今集·真名序》“虽风流如野宰相,轻情如在纳言”。此后,《风雅和歌集·序》有“为救此颓风……适合风雅者,鸠集而成编”。在日本后世文献的用例中,无论“风雅”还是“风流”,其含义都在逐渐扩大,不仅指一般的诗歌,也指一般的艺术,甚至指一般的审美趣味,转而又被用作“美”的代名词。(故而有辞书在解释“风流”一词的时候,也指出它的华美、奢华的意味。)
总之,在上述的场合,大体看来,“风雅”、“风流”等概念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日本模仿中国而加以使用的场合,都从指称诗歌文章,进而扩大到指称艺术乃至一般的审美趣味。其核心即便不局限于道德教化的层面,至少也具有以精神文化为中心的倾向。就审美意识而言,则常常带有对艺术感的审美因素加以强调的倾向。据我的推察,到了日本的近世,特别是连歌发展到俳谐的时候,“风雅”的概念也向俳谐的中心点移动,并由此产生了极为特殊的用例,使这一概念在含义上发生了本质的变化。概括说来,这个变化主要体现为三点:第一,“风雅”及“风流”的概念,特别强调审美意识的自然感的审美因素;第二,与此相并行的,就是在俳谐中,“风雅”的概念特别强调审美活动中主体的精神态度乃至生活态度;第三,与上述两点相联系,一方面“风雅”一词特指俳谐这种特殊的艺术样式,从而在狭义上加以限定,同时“风流”这一概念又包括了比“风雅”在更为自由、广泛的意义。至此,我们也就有可能把这两个概念加以区别使用。
以下,我想就此略作说明。
首先,先对第一点加以说明。在此我想起了“风月”这个词。查《大言海》对“风月”这个词的解释,第一个意思是清风明月,指的是自然界的风物;第二个意思是吟风嘲月、乐于风流,风流、风雅;第三个意思就是指诗歌文墨等韵事。对于第二点的解释可以举出《南史·徐勉传》当中的一句话:“勉正色答云:今夕止可谈风月,不宜及公事。”《怀风藻·序》有:“阅古人之遗迹,享风月之旧游。”对第三点的解释可以举出《十训抄》当中的一句话:“人即使擅长歌舞管弦,有风月之才,而缺乏实际才干,仍会被轻蔑之。”最后这段用例当中的“风月之才”这个词的意思也就是“风月之情”,在日本被广泛使用,其含义最终被包括在了“风雅”、“风流”的概念中。在俳谐中,“风雅”、“风流”的概念特别强调我们所说的自然感的审美因素,最明显的例子可以举出支考在《续五论》中的一句话:“花月风流,风雅之体也。”或者服部土芳《三册子》中的一句话:“先师曰:乾坤之变,风雅之种也。”芭蕉在许多文章中使用的“风雅”这一概念也可以直接证明这一点。具体用例我一时找不出,但正如众所周知的那样,芭蕉在许多文章中常常使用的“风”,就是上述所那种“风月之情”的“风”,与《诗经》当中“风”的意思完全不同。他在《笈之小文》中自称为“风罗坊”,来比喻他的旅途漂泊,其中写道:“十月之初,天空阴晴无定,身如风中之叶,颇不宁静。”并写出了“游子乃我名,时雨过后早启程”的俳句,然后动身旅行。《更科纪行》中有云:“秋风吹透我心,阴云乱我方寸。”《奥州小道》中有云:“为行云流风所催促,漂泊不止。”《幻住庵记》中有云:“彷徨无觅处,风云乱我心,花鸟劳我情。”《月见赋》中又云:“浮世之外,自做风狂。”此外,翻阅《本朝文选》当中所收集的芭蕉以外的人所写的文章,有一篇佚名作者的《杂说》一文,谈到了诸俳人的优劣得失,其中有云:“……其角失之于作,支考失之于理。……史邦、木导失之于风雅之露,千那、李由失之于风月之情过剩。”《本朝文选》中还收录了一个名叫万子的人所写的《爱梅说》一文,其中有云:“梅喜花之风雅,我爱其风雅之雅。”也就是把梅看做是代表风雅精神的花,此处的“风雅”有自然美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