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俳论中的美学问题(一)09

《古今集》中有“俳谐”之名,实则《万叶集》时代已有此体。然“风情”只是“风情”,“风姿”只是“风姿”,“姿”与“情”偶尔相遇,但也不能强之曰“姿情”。这是古人的情形。汉诗、和歌、连歌、俳句也有这样的变化,这种变化并非谁人特意所为,而是自然之理,正如春暖花开,秋末叶落一般。

这种说法,使人感到与“不易、流行”的思想有相通之处,但是,从根本上说,这里论述的只不过是“姿”“情”的历史变迁问题,而“不易、流行”的字眼,在《新旧论》中,自始至终都看不到。

我们再看看《俳谐十论》当中的《变化论》,作者一开篇就写道:俳谐之变化,乃世间法则。正如今天我们所理解的万物变动不居之理,大者指天地变化,或见雨而喜,或见风而悲。春来花开,秋去叶落。变化乃天地之常,变化之巨,人有所不知。此处所说的俳谐之变化,大者指古今之变,小者指一卷之变也。

接着就是该篇的内容,主要是对一卷当中的唱和变化的方法做了具体论述,也就是所谓“有心附”“会释”“遁句”等之类的问题。因而此处所谓的“变化”,不外是指连句中的“变化”的意思。这一点与俳谐的特殊技法有关,当然具有重要意义,但这与蕉门的其他俳论书中的“不易、流行”的问题,完全是两回事。在支考的文章中,能使人想起的最接近于“不易、流行”论的是《葛之松原》中的一段话,但这段话也不是从“不易、流行”的角度说的。支考说:

以古事构思,则古事亦新,句子亦奇。须知此乃所谓不变之正道。追新求奇,虽不能说是有何不好,但人心喜好变化,究竟要踏上哪条道路,人常以此为苦。

可见,在支考的许多俳论书中,似乎都在回避“不易、流行”的概念,令人感觉他是故意如此。不过,这是就《俳谐大系》所收支考的主要俳论书而言。据我所知,《支考全集》中的《东华集序》有一段话虽然非常简单,但也表明支考并非完全没有触及相关问题,他说:“发句可以分为真、行、草三种;不易、流行分为两种。”又说:“所谓‘不易’,就仿佛古代保留至今天的黄金;‘流行’,就仿佛用金银写在纸上的文字,随着时世推移,或用或不用。”这个比喻的说法触及了相关问题,但在他的俳论中却始终不是一个主要或重要的问题。

与此形成对比的是,“虚实”论却作为支考俳论中的最重要的根本思想,加以突出强调。他以自己那特有的具有玄学色彩的、极为晦涩的表述,来表达自己在这方面的哲学思考,同时又以此展开了自己的姿情论、本情论、风雅论等。《俳谐十论》中的《虚实论》一篇,极其晦涩难解,他时而说“虚实的虚实”,时而又说:“以虚为先,有天地阴阳;其实为后,有君臣父子。”还说:“应居于虚而行于实,而不可居于实而行于虚,此乃白马佛法第一义。人之所居之处,可谓大学,此岂非大学之纲领乎?”“明德之明,是说虚实;新民之新,是说变化。”诸如此类的夸张之词处处可见,至于其内容,我认为在此不必加以讨论。至于将“居于虚而行于实”作为芭蕉的根本精神,并视为所谓白马佛法第一义,这恐怕是支考的最重要的观点了。他指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还不太清楚,但后来他在与露川争论的时候,写了一篇《口状》(一名《责露川》),再次提出了这个观点。他指责露川的俳谐是“居于实而游于虚”,他写道:你首先不懂“虚实”。你的俳谐是居于实而游于虚,将来必遭人诟病。你所知道的只是“信伪”。所谓大道之虚实,大者,是将天地未开称为“虚”,天地已开称为“实”;小者,指的是一念之生与未生,此乃心法,靠念佛无济于事。做个简单比方,你居于夫妇之“实”,却觊觎别人的老婆;我游于虚,却也没有非分之念,一旦有,则是猫狗不如之行径。这里须知虚实之前后,居于虚时,对女性的不忠实也不怨恨,这是因为知道五论(“论”疑为“伦”)之虚的缘故。即便羡慕他人之妻,也是行世法之实,谅不会为他人所指。此乃大道之动与不动之事。以其重大,故而无用,此与“信伪”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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