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那些专门从事俳谐文学研究的人,有没有人特别注意到这个问题。我在研究“寂”这个问题时,以一个门外汉的眼光浏览了许多俳论书,考察了它们在思想内容上的相互关系和脉络系统,忽然想到了以下这个问题:从总体上把握芭蕉俳论当中出现的艺术观(或美学思想)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抓住堪称两块基石的两个根本问题,那就是所谓“不易”、“流行”问题和“虚实”的问题。这两个问题在意义上的相互消长,换言之,对这两个问题的考察的侧重点的不同,对此进行抽象和具体的发挥时所产生的思考方法的不同,使得蕉门各派的俳论思想产生了不同的系统。若对此加以区分和整理,岂不具有很大意义吗?假如这个想法不是我个人的胡思乱想而是有事实依据的,那么,我首先想要说,把《二十五条》那本书看做支考的伪作,也是基于这一想法。这实际上不仅是对一部伪书的判别问题,而且对于俳论的一般思想做系统考察,也具有重要意义。进而言之,对于我们研究、解释“寂”的概念及其内涵,也具有至为重要的关系。因此,我在本书中对于俳论做美学上的研究,也正是以这一点为中心的。在提出我的种种阐释的同时,为了寻求更多的论据,哪怕有繁琐之嫌,也有必要对蕉门俳论做文献学上的梳理。
现在来看土芳的《三册子》。如上所述,这本书比较忠实地传达了芭蕉本人的观点,因此是一部比较可靠的文献,但芭蕉的观点经土芳之笔多有发挥和润色。在该书的《白册子》当中,土芳首先解释了芭蕉以“诚”为俳谐之根本的主张,接着在《赤册子》中论述了所谓“不易、流行”,并把它作为“风雅之诚”的根本,又将“诚”作为一种客观性的观念作了进一步的展开和论证。另一方面,他又对在其他俳论中被屡屡提及的“本情”这一概念做了论述,并由此而把“物我一如”的境地作为俳谐艺术性的根本来源。以下,我想从中摘引某些值得注意的段落:俳谐从形成伊始,历来都以巧舌善言为宗,一直以来,俳人均不知“诚”为何物。……及至先师芭蕉翁,从事俳谐三十余年乃得正果。先师的俳谐,名称还是从前的名称,但已经不同于从前的俳谐了,其特点在于它是“诚之俳谐”。
……
汉诗、和歌、连歌、俳谐,皆为风雅。而不被汉诗、和歌、连歌所关注的事物,俳谐无不纳入视野。
在樱花间鸣啭的黄莺,飞到檐廊下,朝面饼上拉了屎,表现了新年的气氛。那原本生于水中的青蛙,复又跳入水中发出的声音,还有在草丛中跳跃的青蛙的声响,对俳谐而言都是情趣盎然的事物。
多听、多看,从中捕捉令作者感动的情景,这就是俳谐之“诚”。根据这样的说法,“诚”不过是人的一种真实纯粹的感觉,具有主观上的意味。而有时候,土芳所谓的“诚”又具有更加客观的意味,这一点,我们可以从《赤册子》开头的一段话看出:先师的俳谐理论中,有“万代不易”和“一时变化”两个基本理念。这两个理念,归根到底是统一的,而将二者统一起来的是“风雅之诚”。假如不理解“不易”之理,就不能真正懂得俳谐。所谓“不易”,就是不问古今新旧,超越于流行变化,而牢牢立足于“诚”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