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二日 阴(3)

平素在佛堂讲经的时候,一般的寺庙通常都是讲师和尚坐在一个讲坛上,然后底下聚集着芸芸众生听法。这在哪个国家的庙里都是如此,就算是像我这种出了名的善人,也是非常坦然自若地坐在众僧面前侃侃而谈。

可莲如却不是这样,在他的讲法堂里,没有那高人一等的讲坛,甚至这位主讲师都不会坐在上首,而是在听众中间随便找个空处,然后席地而坐,看着每一个人的脸开始自己的演讲。即便是面对刚刚从地里回来脚上的泥巴都没擦干净的农民信徒也是这样。

在宣讲的过程中,莲如也一改往日那些佛学大师们枯燥干涩的专业用词,往往会采用通俗易懂,即便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民也能听明白的大白话,有时候为了配合自己的讲义,甚至还会站起来边说边表演,所以只要碰到他下乡传佛,基本上都是场场爆满,座无虚席。

不仅如此,在很多时候,莲如会直接闯进一户农民的家里,而且这家伙相当会挑时间,专门等到人家吃饭的点儿然后敲门进去。

要知道农民的日子都是过得很苦的,一年到头吃不上几回白米饭,通常三餐都是靠稗子兑点栗子等粗粮做粥填饱肚子。

本愿寺莲如进门之后,则是先往地上那么一坐,然后很坦然地说一句:“你们正在吃饭哪?那正好,也赏一碗给我吧。”

多数情况下,农民会连忙表示万万不可,因为在他们眼里,莲如是得道高僧,是大人物,怎么可以来吃自己家里面的寒酸玩意儿呢。

但莲如却丝毫不肯放弃,还要加上一句:“其实你有所不知,我就是喜欢吃这个,真的。”

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一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我敢说,光这一个举动,就至少为他带来三万以上的信徒。

不过我并不以为然,因为我明白,这小子是在装样,这世界上哪有人会真喜欢吃稗子的?别说他本愿寺莲如,就算是穷苦了一辈子的农民,也绝对没有一个爱这口的。

但农民们还是选择了相信他,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因为他们觉得,不管喜欢不喜欢,能够坐下来和自己一起吃上一口稗子饭,这便是对他们最大的尊重和认可。

除此之外,在对于女性信徒方面,莲如同样也做到了充分的平等对待。

这倒是和他的童年经历有关。

莲如的父亲是本愿寺第七代传人存如,出身很好,但是由于莲如的母亲出身卑微,莲如一直受不到重视。莲如的母亲存如家临时招来的钟点工,家务做得好人长得也好,时间久了,莲如父亲看着看着就看上眼了,他们虽然有过夫妻之实也留了个种,但莲如他妈终究没能获得半点名分。由于出身低微,莲如妈妈在本愿寺受尽欺压,不得已在莲如六岁那年离家出走,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件事对莲如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在他后来撰写的各种文章中,但凡提到庶民女子的时候,一般都会用上特别优美的辞藻来形容他们,在村落里宣扬佛法的时候,对于那些个百姓女子,对之也会表现出在那个年代里异于常人程度的尊敬。

所以一向宗的本愿寺派一下子就有了一大帮女性拥护者,再经过莲如这样积极的四处奔走拉生意,理所当然地一跃成为一个超级大门派。

虽然,莲如在京都混得很开,因为受了他舅舅如觉和尚的邀请,去了越前国吉崎道场对付朝仓孝景。既然是战争,姑且不论是何种形式的,首先得弄一块根据地,这是常识。

这个吉崎道场,正是他们舅甥的根据地。

说老实话,我挺担心的。

一向宗的信徒大多数都是普通的老百姓,除了农民之外,还有相当一部分小市民,甚至是市井无赖。

这几种人虽然秉性不同,但有一些共同特质:比如受尽权贵的欺压,没怎么受过教育,穷得就剩一条命等等。

而这些特质又衍生出了一个共性,那就是容易被煽动。

上次莲如过关卡被扣鱼干的事情便是一个例子,根本都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嗓子,说是要给师傅报仇,结果成千上百的人抄着家伙就去砸场子了。

他们真的跟日野富子有深仇大恨么?我想绝大多数人在来到关卡门口之前都未必知道自己手里的钉耙棍棒是要敲向何处的吧?

直白地讲,这一向宗,几乎都是如干柴烈火般的性子的一帮子人,而站在柴火之上的,正是他们的老大,本愿寺莲如。

看起来是一派之主,而且还是数万人,数十万人的门派之主,不容小觑,但实际上莲如的处境相当危险。

这个门派的事,处理得当,安然无事;可要稍有不慎,弄得柴火失控,那到时候估计就只有是引火烧身甚至是引火自焚的下场了。

还是以过关卡鱼干被扣的事儿为例,莲如原本压根就不想让徒弟们去闹,可事到临头想拦都拦不住,最后是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才算摆平此事,并且因此一向宗在各大门派之间的名声一下子就坏了,一时间全京都的寺庙都在传他们的恶言恶语。

但愿这次在越前国不会出现那样的情况。

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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