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坎坷记愁(10)

华家的男主人叫华大成,住在无锡的东高山附近。房屋正对大山,他以种田为业,是个非常忠厚老实的人。他的妻子姓夏,就是陈芸的干姐姐。我们当天下午一点左右到达华家,华夫人早就站在门口等我们了。她带着自己的两个小女儿上船和我们相见,见面之后,大家都很激动,眼泪汪汪的。华夫人扶陈芸上岸,到家之后,对我们招待得十分殷勤。邻居的妇女小孩听说来了客人,都围满了屋子,将陈芸仔细端详。有的问长问短,有的为我们的遭遇叹息,反正是你一言我一语,屋子里热闹得很。

陈芸对华夫人说:“今天的情景倒真像是渔夫走进桃花源啊。”华夫人就说:“妹妹不要见怪,乡下人只是少见多怪罢了。”

我们就在这里安心地过了年,元宵节的时候,经过二十多天的休养,陈芸竟能慢慢地起来走动了。那天晚上,我陪她在打麦场上观赏龙灯,注意到她的气色渐渐恢复到常人的状态。我渐渐安下心来,就和她私下商量:“一直住在这里打扰别人也不是个办法。想去其他的地方又没有路费,怎么办?”

陈芸说:“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你姐夫范惠来现在靖江(今江苏靖江市)盐公堂担任会计。十年前他曾向你借过十两银子,当时钱不够,我当了自己的钗子才把钱凑齐借给他。你还记得这件事么?”我说:“早就忘了。”陈芸说:“这里离靖江不算远,你就辛苦跑一趟吧。”我听了陈芸的话,就准备去一趟靖江。

当时正是辛酉年(1801年)正月十六日,那几天的天气已经非常暖和了,穿着绒织袍子和哔叽短褂都感到很热了。当天夜里,我在锡山客店投宿,租了一床被子睡下。早上起来,乘坐一只开往江阴的小船,一路逆风而行,接着又下起了小雨,当天夜晚才到江阴江口。我没想到天气变化如此之快,当晚便觉得寒气袭人。我饥寒难耐,就花光了身上最后一个铜板买了一口白酒来抵御寒气。我整个夜晚都在考虑明天的路费该怎么办,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买掉自己的衬衣。

十九日这天,北风刮得更加猛,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我感到既伤心又无奈,只能黯然流眼。心里盘算着住店费用和明天的路费,就不敢再喝酒了。正在瑟瑟发抖的时候,忽然走进来一个老人,脚穿草鞋,头戴毡笠(毡笠就是用毡做的四周有宽檐的帽子),背着个黄色包袱进了客店。他看了看我,似乎认识我的样子。我定睛看了看他,认出来了,就问:“老人家,您是不是泰州(今江苏泰州市)人,姓曹?”

老人回答说:“是啊。要不是您,我早就死在荒郊野地里了。现在我的女儿过得很好,经常念叨您的恩情。没想到我们今天竟在这里见面了。您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在泰州衙门做幕僚时,有一个姓曹的人,出身低贱,却有一个漂亮的女儿。这个女孩已经许配人家了,但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又是一个沙叱利)就给这个姓曹的人放高利贷,想以此为要挟强娶他的女儿,双方因此而打上了官司。我从中调解,使“沙叱利”的阴谋没有得逞,姓曹的女孩最后嫁给许配的人家了。这个姓曹的人就投身衙门做了衙役,在磕头感谢我的时候,双方就认识了。

我就把投亲却被大雪阻隔的事情告诉了他,曹就说:“如果明天天气转晴,我就顺路送送你。”然后他掏钱买酒,对我殷情款待。

二十日,寺庙的晨钟刚刚敲响,我就听见江口船家招揽生意的声音。我赶忙起床,叫上曹一起过江。曹就说:“别急,我们应该吃饱了再上船。”他替我付了房钱饭钱,拉着我出去喝酒。我因为逗留了两天,急着赶路,没有心思吃饭,只勉强吃了两个芝麻烧饼。等到上船的时候,顿感江风凛冽,全身打颤。

曹就说:“我听说有个江阴人在靖江自缢身亡,他的妻子雇了这条船前往。我们只能等到雇主上船后才能出发。“

我只得空着肚子忍受寒风等着,直到中午才船才离开。到了靖江,天已经黑了,做饭的炊烟都已升起。曹说:“靖江有两座衙门,一座在城内,一座在城外,你亲戚办公的地方在哪儿呢?”我步履蹒跚地跟在后面,边走边说:“我也不知道啊。”曹就说:“要是这样的话,我们不如先找个旅店住下,明天前去拜访,怎么样?”我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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