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浦盐田:阳光与海水的千古传奇(5)

海滩上林立的火山岩质的盐槽和附近的盐田,分属于不同的家庭。历史上,有的家庭多一些,有的家庭相对少一些。也就是说,盐田盐槽是世袭的,是祖辈留下的产业,一代接一代地继承。上世纪50年代土改后,盐田盐槽一度收为集体所有,30年后,中国农村实行土地责任制,盐田盐槽又平均分给原来的盐农。因为是平均分配,盐田村有盐田盐槽的40多户村民,每家拥有盐槽140个左右。像我们采访的谭老汉,他家有144口盐槽。夏季是产盐的黄金季节,一天能出产食盐150斤。如果满打满算的话,每户每年盐业收入可以达到1.3万元左右。但事实上,这只是一个理论数据,因为晒盐不仅要靠天吃饭,还需要超强度的劳动,而这种日复一日的超强度劳动,常常令更年轻的一代盐田村人望而生畏。以谭老汉一家为例,他的儿子们对晒盐的辛劳早就苦不堪言--他们宁肯到海口或三亚打工,也绝不愿再像祖辈那样守着这些源自中古时代的盐槽含辛茹苦。因此,在盐田村,除了几家晒盐大户,一般人家更倚重土地和外出打工,盐业收入只是副业之一。

此外,盐田村的日晒制盐还面临另一种尴尬,那就是当全国都在强行推广加碘食盐时,盐田村出产的食盐却是无碘盐。再加上产量小(年总产量在500吨左右),因此既没有也无法纳入国家的统购统销计划,属于“私盐”性质。据谭老汉回忆,1949年以前,村里有50多户人家依靠晒盐为生,在邻近的马井镇还设有盐庄。那时候,盐田村的食盐除了满足本地所需,还被盐贩们跨海远销到广东廉江一带。而今天,当交通变得四通八达,正规厂家生产的食盐无处不在,作为我国最早采用日晒制盐方式生产了1200年的古盐场,盐田村食盐的生产量和销量都在急剧减少。一句话,它对人们日常生活的影响,越来越限制在一个极其狭小的范围之内。

谭老汉承认盐田村日晒制盐的没落,但这个倔犟的老汉颇有几分不服气,他说,“那些工厂里生产的盐,哪有我们这里晒出来的盐好?”谭老汉如数家珍,一一举例说明盐田村的盐如何优秀:其一,用盐田村的盐制作的盐 食品,味道最正宗;其二,贮藏一两年的老盐,具有清热退火、清毒散淤的药用功效;谭老汉甚至言之凿凿地说,苏东坡当年贬到儋州,就是用盐田村的老盐治好了脚气。

但不管谭老汉情愿还是不情愿,盐田村的日晒制盐无疑正在面临最大的困境。或许我们可以推断,它存续了1200多年的历史,很可能就会在不远的将来画上休止符--纵然还有所保留,也不过是为了吸引游客眼球的民俗表演。

万事万物一旦落入时空的经纬,就决定了它的生存时限,不管曾经多么辉煌,多么惹人怜爱。据说,当地政府已经有把盐田村的日晒制盐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打算,这倒不失为一个良好想法。至少,它可以让那些已经使用了1200多年的火山岩,继续盛满南中国的海水,在南中国骄阳的炙烤下,生产出曾经被耶稣引喻过的那种神奇而普通的物质:盐。

就像不知道张若虚一样,谭老汉也不知道非遗。他只知道,趁着还有零星的游人到访,趁着偶尔还有游人买走几袋盐,他就得在每一个初一和十五,在最大的潮汐到来之前,一如既往地完成必须完成的工作。越过谭老汉躬下身子挥舞钉耙的剪影,我似乎看到了一群来自唐朝的汉子,虽然相隔了1200年,但他们彼此的姿势和汗水,依然如此酷似。

(此文与杨沫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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