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全面展开(5)

的确,即使是从历史上最具毁灭性的战役标准来看,南京大屠杀都可算是大规模赶尽杀绝的最糟例证。如果要想象南京大屠杀的相对规模,我们必须看看其他一些数字。南京的死亡人数——只是中国一个城市而已——就超过了一些欧洲国家在整个战争期间平民死伤人数(英国总共失去61万,法国损失108万,比利时101万,荷兰24万人)。回想起这些事件,大家咸认,空中轰炸是造成大毁灭最恐怖的武器之一。然而,即使是其他战争中最猛烈的空中攻击,都无法超越日本人对南京的蹂躏。

死于南京的人数,很可能超过英军突击德勒斯登后,死于兵燹风暴的人数(当时国际上都接受死亡人数为225万,但根据现在更客观的纪录,应有6万人死亡,至少3万人受伤)。事实上,不论我们是用最保守的估算——26万人或是最大胆的估计——35万人,只要想到南京大屠杀的死亡人数,远超过美国突袭东京(估计为8万至12万人)的死亡人数;甚至超过1945年底,遭原子弹轰炸的广岛、长崎两座城市加起来的死亡人数(估计各为14万人及7万人),就不禁要惊愕连连。

1938年1月17日,当时的日本外相广田弘毅在一份电报中说:自从前几天回到上海,我调查了日军在南京及其他地方所犯暴行的报导,据可靠的目击者直接计算及可信度极高的一些人来函,提供充分的证明:日军的所作所为及其继续暴行的手段,不少于30万的中国平民遭杀戳。

三、我家逃离北平的经过

我们全家从1931年起居住在北平,先住学院胡同,后来搬到二龙路,最后迁居西直门内大乘巷一号。以下是大哥泰来60年前的日记片段,记述七七事变后全家逃离北平的经过:

1937年7月8日早晨,街上卖号外。买了一张来看时,只见上面斗大的标题,写道:卢沟桥附近日军袭击宛平。这一惊人消息传播开来,立刻全城鼎沸,街谈巷议,无非是这个问题。此后一连几日,消息时而紧张,时而松懈。原来日军以讲和为缓军之计,一面却由关外调来大军,集中丰台宛平一带。宛平县守军二十九军冯治安师部下吉星文团,与日军起冲突数次。北平城内渐渐地由紧张议论,而达于准备大祸临头的步骤——别处来的设法逃往他省;本地的也收拾一切,准备躲避。商店都不开门,小贩也不做生意,一时竟冷落起来了。到了晚上有宪兵戒严,更是静寂无声。过了几天,索性连沙包也堆起,机关枪也架起来。就是白天,没事也无人上街,都躲到屋里。

事变一发生,平津路便不通车,因为火车不能经过宛平,只能到长辛店为止。当时有许多人都坐火车到门头沟,然后下车,绕过战场,到长辛店,搭平汉车南下。丰台是日军华北的根据地,早经日军占据,所以到天津转津浦路,也是不通的。走这个路,也要绕过丰台。10日左右,父亲恐怕误了庐山谈话会的日期,先走这条路到南京去了。这时我们家里决定暂时等一个时候。因为那时总希望事情能够不至于闹大。怀这念头的人相当多,所以当时逃难的人并不算很多。有钱的人多半都暂时躲进东交民巷里的六国饭店去,那里是北平的租界。

7月25日,廊房附近,二十九军猛烈抵抗之后,日军大举进犯,战斗激烈,大炮一声声的轰着,震得窗格子纸直响。战线逼近了北平,谣言一天天多起来。报纸也没有消息,完全隔绝。北平被敌人包围了。

父亲临走时托他的一位朋友名叫李实的照顾我们。这位李实先生是《北平实报》的负责人,他在北平没有家眷,只是一个人独居。(李实的报,有一天登了关于余叔岩两个女儿在师范大学的花边新闻,余率徒弟把实报报馆打烂了,事情闹得很僵。后来由父亲以湖北同乡名义邀集双方和解,余叔岩在开明戏院演一场“打棍出箱”答谢湖北同乡。那场戏演丑角的是萧长华和马富禄,十分精彩。父亲带我去看的。父亲大概与李实是因此成为好友。)

7月26日,我敌正式起冲突。宋哲元下令抵抗,激战廊房丰台一线。此后一连几天战争紧张,并曾一度克复丰台,人心奋激。这时候,炮声渐渐听得清了。日本飞机也到北平西城外投了一次弹。想跑的人多起来,但是只有绕道长辛店的一条路,还可勉强通行,其余的都不通了。

28日清早,我们也带了简单的行装坐洋车到西直门外火车站。刚刚到站,还没下车,忽然先进站的人都没命似的飞跑出来,口里叫道:“日本兵打来啦!”一时秩序大乱,车夫拼命地七颠八撞,拉回城里来。以后这唯一的一条活路,便没有人敢去试探了。

30日清早,李实先生来电话,说是“二十九军奉命撤退清宛,昨天晚上已经走了”。又有人说是日本人放毒气,二十九军无法抵抗才走的。那天城里的东交民巷的外国人便组织了维持会,来维持治安,又和日本人交涉,不来扰乱居民。实情如何,不得而知。一天半夜,警察来敲门,说是:“日本人要来检查,你们速急准备。”母亲、六舅、七舅(按:母亲的六妹、七妹)和姐姐(琴薰)都慌得不得了,设法把父亲的抗日书籍藏掉,把他名字涂掉,准备改名换姓,整整一夜,直到天亮,不曾休息,那时真是万籁俱静,鸡犬无声,一片凄凉的景象。

第二天日军竟没有来。母亲商议,毕竟不大妥当,便打电话和李实先生商量让我们搬去暂避。得他同意,当天下午,便搬到察院胡同李家暂避;一住几天,城中一点生气也无。真是大难到头,鸡犬无声。六舅怀疑,执意要回朝阳大学。一人去了半日,气急败坏地跑回,说是看见日本兵,占了学校,脸也吓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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