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他携妾欲回自己的老家,却内心惶恐,如履薄冰
一个雷人的消息,有“奉政大夫,州同衔,补用从九”衔称,在江南机器制造总局被老乡称为蓉峰大爷的蔡蓉峰,要带着小老婆回老家了!
蓉峰大爷不但是个官儿,而且曾是个老板。
一个官儿、老板,从上海要带个小老婆回老家,有什么雷人的呢?须知,这尚是满清皇朝时期,别说是官员、老板,即算是个平民百姓,只要你养得起,有那个能耐,娶个小老婆算什么。换句斯文话则是,男人纳妾,理所当然。自古以来,上至圣贤,下至庶民,莫不如此。早在三皇五帝时期,舜帝就同时娶了尧的两个女儿,舜帝南巡崩于湖南九嶷山,娥皇女英二妃不但悲殉,而且留下了斑竹就是妃子泪水染就的美丽传说;春秋战国时期,那个在人家扫墓挂青时去讨肉吃的“齐人”,尚有一妻一妾呢!更何况,蓉峰大爷才三十多岁,正值壮年,又不是“老马吃嫩草”。
然而,这位既是官儿,又曾是老板且正值壮年的蓉峰大爷,当他携妾欲回自己的老家故土时,却是内心惶恐,如履薄冰。
他的老家湖南湘乡中里,辖十六个都,地处湘中之腹,东依九峰山之险,西扼界岭之隘,北凭涌口之固,南临衡岳之雄,地势使其自成一体,俨然县中之县。故县丞署大堂挂着的对联云:二百年皇图永固,分守都称慈父母;十六里民物丰享,行权亦当小诸侯。
“行权亦当小诸侯”的县丞,其丞署就设在中里最繁华的集镇——永丰镇。这永丰镇,就是生他养他之地。
这位蓉峰大爷,难道是怕自己老家那位如同“小诸侯”的县丞吗?
非也,非也!不管怎么说,这位蓉峰大爷,也是有着“奉政大夫、州同衔”“职称”,且“补用从九”的。那“奉政大夫”“职称”理应享受的待遇且不说,仅“州同衔”这一“职称”,也应享受县处级待遇。而县丞,只不过是正科级,最大也就是副县处级而已。他会怕吗?尽管他的“职称”是父亲的关系,当然也少不了花银子得来的虚衔,但虚衔也好,实职也好,总之列入了官位。谁人的官位又不需要关系,不需要花银子呢!何况,官位虽然是靠关系,靠银子得来,那曾经的老板,却是实实在在的,只不过非他个人奋斗当上老板,而是由祖上所传。
这位蓉峰大爷,曾是经营著名的永丰辣酱——永丰三大酱园之一的蔡广益酱园的老板。
永丰辣酱以色艳气香,辣中带甜,清新爽口而为湘人所喜,其真正出名则是于道光年间被列为贡品。之所以被列为贡品,乃是蓉峰大爷的老乡亲戚曾国藩之故。曾国藩喜食永丰辣酱,曾将永丰辣酱带到京城,进贡给皇上。皇上本不食辣,因是兵部右侍郎曾国藩所进,便尝了一尝。这一尝,吃腻了宫廷美食的嘴巴不由地说道,还好吃啊!皇上一说了还好吃,传到外面就成了忒好吃!大臣们就都要吃永丰辣酱,大臣们争着要吃永丰辣酱,且一见永丰辣酱就说忒好吃,永丰辣酱就名满京城了。
名满京城的永丰辣酱,在蔡蓉峰的父亲蔡寿崧手里经营得格外红火。格外红火的永丰辣酱则使蔡家成为永丰镇数一数二的富裕人家。蔡广亿、蔡广益、蔡广祥三大酱园,便是他留给儿子们的财产。
蔡蓉峰接管了蔡广益酱园,却不喜好酱园。
一天到晚围着个酱园子转,有啥意思,有啥出息呢?
这个“有啥意思,有啥出息”的“啥”,原本绝不是湖南人所能说出来的,湖南人只会说“有么子意思,有么子出息”;更不是蔡蓉峰这个地道的湘乡人所能说出来的。湖南人自己有句调侃的话“长沙里手湘潭‘票’,湘乡伢子做牛叫”。说的是长沙人无论干什么都是一副“里手”样,没有他不会的,可谓地上事全知,天上事也晓得一半。湘潭人则嘴巴子会说,那个“票”似乎有点“哄”的意思,就是不管怎样吧,反正能说服人家。“湘乡伢子做牛叫”指的可是湘乡人说话特难听、难懂,像牛叫一样。然而,就是说着一口像牛叫的土话的湘乡人,自从出了个曾国藩,自从有了成为太平军死敌的湘军(这湘军当时可是以湘乡人为主体的啊),那以打仗闻名的“牛”,甭管你是中原人也好,东北人也好,甭管你是地方大员或是京官,你听不懂也得听懂!譬如曾国藩那口湘乡荷叶话,命令一下,听不懂?敢违抗?到得砍你脑壳时你总能听得懂了。
蔡蓉峰是湘乡中里永丰,即今双峰县县城人氏,那永丰话,虽然可称为双峰的官话,依然是令人难懂、难听。永丰人不但不会说有啥意思,有啥出息,就连么子意思么子出息都不会说,应该说成有么个意思、么个出息。但蔡蓉峰会说那个“啥”字,因为他在大上海的官场待了那么久,在回想自己对当个酱园老板不感兴趣时,自然会用上个“啥”字。这会用“啥”字,又可见他蔡蓉峰不完全是个墨守成规、循规蹈矩之人。想他自小刚学会说话时,父亲便教他识字,要他背《三字经》、《千字文》。天性聪颖的他很快就将《三字经》、《千字文》背得烂熟。待到正式进入私塾时,先生教的又是那什么《三字经》、《千字文》,这些他已经背得烂熟的劳什子,还要再学什么呢,学起来还有“啥”意思呢?
他不能不逃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