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情况下,很多知识分子都想走。而早年在欧美国家的中国留学生,都想回国服务,果然回来了很多。武大教师就有一个所谓“少壮派”,是周鲠生回国时招聘的,正如北大胡适回国带回大批少壮派一样。但是,两三年后,却是回来的少,出走的多了。有的人,不能到欧美、香港,便选择了台湾作安身地。那时,人们还未想到国民党会落到以台湾为苟延残喘的栖身地。
抗战胜利后仅仅一年多,即第二年,有识者都知道国民党已无法在大陆存在下去了。这又是一次“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的实证。友人牟宗三,他既不满意激进的共产党,也不满意腐败的国民党,首先从浙江大学去台湾;友人唐君毅,他既不拥护共产党,也不拥护国民党,他本在南京中央大学,但却和无锡江南大学的钱穆一起,齐奔广州,接着去香港。
唐、钱二君子,在香港的心情是沉重的,生活是十分艰苦的。后来才知,他们在那里最初几年几乎每晚,都睡在一所中学里学生课散后的桌椅上。后来办私立新亚书院,稍有改善,最后加入香港政府官办的中文大学作为文学院。这时,生活才算安定。但他们在那里,不过十几个寒暑,刻苦教学和著作却成绩斐然。
后来,牟宗三也去了香港,他们三人的一生著作,大部分都是在香港孤灯下写成的。现代学人称他们为现代新儒家,这个“新”,恐怕就在于他们的知识范围,古今中外皆精通,这和过去那些只在旧国学圈子内打转的人,大不相同了。这也等于为今后的国学指出一条出路:不开放,不放眼世界,必定无出路。但他们更重要的贡献,恐怕还在于能比较了解中国的文化传统及其精神,对中华民族、对孔夫子有深切的敬爱,不似一般乡愿式学者左右逢源。因此,宁愿经受艰难困苦,为发扬、保存中国民族精神而贡献一生。这态度,也许仍有不足之处,但他们的精神,却不能不算是民族精神的壮举。
我自从入清华,埋头诵读康德之类人的哲学书之后,我确实不那么恨官僚们了,我不以为他们是坏,而是缺乏知识,所以他们的行为的坏处,也忽略了。同时,也对进步人士,因为他们的常识、知识不够多,认为他们是不足以成大事;一个在知识上有缺陷的人,还远不如一位真正的工人农民。这些观点,很可能有大错误,但我却因此,不肯和上述朋友们一道奔香港,虽然他们也曾问过我是否愿同走。另外,我还看到上海有的朋友,正在热烈欢迎解放;过去早去台湾的朋友,如马宗融等,也在上海即将解放时,匆忙地回到上海,迎接上海解放。
我就这样在武汉迎接解放,迎接新中国的到来。
解放的热潮,也使我从书本中解放出来。过去我在极沉闷的时候,也曾想放下书本,到革命根据地去,但究竟是一时念头。所以1949年到来,我还觉得这是革命根据地来接近我、欢迎我了。从革命政府接管武汉大学那一天起,报名参加了接管工作。接管工作完毕后,又参加了在冬季的农村经济普查工作,再后又参加了土地改革。差不多两年多的时间在乡下,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回校后经“三反”“五反”运动,全国教育大改革和院系调整,从此,我也转到北京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