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20)

坦白

某个该交货的星期四,我们缺了一个伙计。方纳利兄弟来大众市场的时候已经过了六点,我知道得干到晚上了。弗朗科摇晃开冰箱门,对冰箱制冷出的问题只字没提,我也没对冒牌威士忌酒边上腐烂的印记多说什么。十月的天,热浪滚滚,这已经是第三天了。我们得把肉储藏起来。兄弟俩麻利地把横杆支起来,用钩子勾住牛颈肉,然后开始从卡车里往外拽肉。我和满高抓起腰窝肉,把剩下的大骨头架推进冰柜,再把空钩子拖回来,钩子像警铃一样在横杆上叮叮作响。这时我注意到街对面有个人在看着我。

满高低声说,这是司徒金新的传话人,是客家人,你别招惹他。

我穿过威弗利街去见这个传话人,但他不跟我握手。他只把话带到:司徒金要你去杰克逊大街850号去见他。

我仔细看了一下他的脸。那是一张满是横肉的大方脸,他说话的时候,一道长长的疤痕扯着嘴角,好像在把他自己说出来的话再吞进去。从他说话时拖长的“O”和短促的“V”来判断,我听出他不是四区这边土生土长的。他的眼睛像一面满是云雾的镜子,把我的忧虑加倍地反射了回来。我不知道司徒金想怎么样,我努力想弄明白我自己想怎么样。我想要乔伊斯,但她不要我。我想尽一切可能获得自由身,这样就有机会跟乔伊斯一起成个家。尽管她说不想要我,但我相信,如果我能做些什么来表明我的心愿和诚意,她会改变主意的。我相信她会明白我,回报我的爱。我想她把我当家人那样爱我。

司徒金在等着呢,传话人又说了一遍。我指了指卡车,说,送货的来晚了。随便你,他说完就扭头走了。我看着他的影子在地上越缩越短,心里感叹,怎么什么都打乱不了他的步伐。我向自己发誓,见司徒金时候态度要像他一样坚决。我一边把牛羊肉卸下车,把成箱的蹄膀、骨头和冻肉搬走,一边下决心绝对不能被恐惧吓倒。跟弗朗科一起拆掉横杆的时候,我决定不管乔伊斯说了什么,我都要追求我想要的,我要司徒金解除那个合同婚姻。

星期六?弗朗科把发票递给我。我提醒了他冰箱制冷的问题。没有送货费吗?他笑着说。我们握了握手。在我的引导下,他把卡车开到拥挤的斯多克顿大街上。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像熨斗一样重重地压到我脸上。回到铺子里面,满高开始准备要给餐厅送的货,我则负责打扫店铺。我搓干净案板,把绞肉机的刀片取下来,清洗好,再重新装上。我把每把刀都磨了磨,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上了油,再放回到木头刀槽里。然后走到卖货的那一层,把玻璃柜擦了一遍,又给铬制的柜台上了蜡。清理掉结了块的木头屑之后,我打开一个新袋子,像播种一样把新木屑撒在地上。我解下血迹斑斑的围裙,喊了一声“晚安”就离开了大众市场。

华盛顿广场大门紧闭,像架坦克一样严防死守。鱼铺前的人行道被冲洗干净,河湾糕点房的窗帘紧拉着,莫伊的甜点屋也上了锁。夜色黑水为袖,繁星灿如锦鲤,在天空闪烁。沿着大道走,只有菩萨酒吧的灯是亮着的,自动点唱机里的音乐像扔出的色子倾泻出来。

我越是接近杰克逊大道850号,就越觉得这栋建筑物看上去很是做作。屋檐的瓦片的橘黄色太扎眼了,四个楼角向上吊着,像是一张大笑着的嘴,柱子上的盘龙看上去恶狠狠的,一点都不友善。但这正是我自身窘境的写照。我想像个新世界的人一样去找司徒金,但面对这个属于他的旧世界,我感到十分无能为力。在中国,司徒金可能只是个普通的骗子,但在这儿,在这个“花之国”里,甚至没有一种罪名能定义他的这种偷窃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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