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耻,终当雪(上)(2)

人世,就是这么难以琢磨,越是战乱,越是昂然好学。长沙临时大学文学院在南岳开学,学术空气更浓,教授们白天上课,晚上就铺开写作摊子。就在这时,哲学教授金岳霖写出了《论道》。和所有教授一样,他把悲愤写进了书里。有人问,为什么给这部著作起了这么一个陈腐的书名,金岳霖回答,要让它有中国味!在他看来,哪怕是一点点中国味,都是对抗战有用的。

1935年,华北形势不好,日本人可能要侵略,所以那时候就开始计划,在长沙设立一个分校。长沙分校的筹备主任,就是我叔父叶企荪。

——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研究员 叶铭汉院士

1937年11月1日,长沙临时大学开课。闻一多曾给留在北京的儿女们写过一封信,记录下了长沙临大的景象——我们现在住的房子,蒋委员长曾经住过,但这房子并不好,刮起风来,两扇窗门劈劈啪啪打得很响,打一下,楼板就震动一下,天花板的泥土便掉下一块——这封信发出不到两个月,日军攻克南京,进逼中南,长沙变成了前线。蒋介石急忙下令,长沙临大再次转移,抵达云南后,更名为“西南联合大学”。

1938年春天,西南联大在昆明火车西站附近的农业学校,选定第一个落脚点。很快,西南联大组建完毕,梅贻琦是校务委员会主席,胡适是文学院院长,朱自清是中文系主任兼清华图书馆馆长,吴有训是理学院院长兼物理系主任,杨武之担任数学系主任。

为了解决联大的学习资料问题,朱自清从北京带来3万册图书,但7000册运到重庆时被日军炸毁,此事心疼坏了入学之后的杨振宁。

1938年秋天,杨振宁没有继续读高三,而是以“同等学力”考入联大物理系。杨武之是大数学家,但他教给儿子的,不是数学,而是数学精神。此刻,杨武之并不赞成儿子去学数学。因为在1938年的中国,数学显得太不实用。杨振宁的志愿,本是联大化学系,入学前,改成了物理系。

或许联大外文系教授朱光潜并不这样想,他根本不相信这样大的一个国家会覆灭。于是在炮声中,他继续写着《青春的岁月》。据说,朱先生讲诗歌欣赏,1小时只讲了4行,听得人心驰神往。

还有,联大经济系主任陈岱孙教授。让人心驰的,不光是他的课,还包括他的英俊和一米八的高大身躯。那个时候,凡新生入学,必有高年级学生告之,陈教授上课,必在第一堂课转向黑板,写一个大大的“Want”,然后笔直地转回身,开始讲课。让女学生们迷蒙的是,陈先生40岁了,还没有结婚。

没结婚的,还有哲学教授金岳霖。每讲第一堂逻辑课,金教授总是举例,“今天天晴,我上西山”。高年级学生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新生,所以经常是金教授刚说出“今天天晴”,学生们紧接着一齐喊:“我上西山!”

那时,日军飞机常来轰炸昆明。每逢警报响起,联大师生都要向学校北边的坟地跑,时称“跑警报”。有一次,金岳霖跑警报,把《知识论》手稿坐在屁股下面。等警报解除,金岳霖抬屁股就走,丢了全部书稿。但他不屈不挠,在艰苦的环境中,再次写出《知识论》。

1940年,日军隔金沙江而望。这使联大师生有了真正的动力,就像他们在联大校歌中唱到的,“千秋耻,终当雪。中兴业,需人杰”。可以说,1940年既是西南联大最困难的一年,恐怕也是全中国最困难的一年。昆明人跑了一大半,民生凋敝,百业俱废,而联大师生的热情不减,学风甚旺。联大八年,是梅贻琦一生中最艰难的一段岁月。他在1941年一次会议上说,在风雨之秋的中国,清华像一只船,使人有长夜漫漫之惑,但我们相信,不久就会天明风定。那时,我们要把这条船好好开回清华园。

有一天,杨武之拉着杨振复,去远处的大堤散步。3岁的杨振复忽然说,“将来我长大了,爸爸长小了,我也拉着爸爸去大堤散步”,杨武之听罢,不禁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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