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昭君的故乡徘徊。心情阴晴不定。
昭君故里位于湖北宜昌市兴山县城东北三公里处,名昭君村,又名宝坪村,南襟香溪,北枕群峰,崖壑含翠,秀色如画。但无论在哪,所有与昭君有关的文字似乎总脱离不了这样的语境:“国事为重、含笑牺牲”、“愉快地继续作出贡献”、“睦邦亲善的佳话”——一语蔽之,她非常快乐。
但她真很快乐吗?自2006年去了一趟蒙古,我就知道我们的一些叙述,每行文至此就十分虚伪。
因为说她很快乐,首先她的胃就不答应。
首次会心千古的反胃来自国际列车的餐车,当蒙古厨子手里的“清炒虾仁”和“香菇菜心”都腥膻得如同羊油爆炒时,我就吊着恶心想,当年的昭君一定和我一样恶心!
其次是沙暴的滋味。天快亮时,我们是被沙尘呛醒的,那气窗只是隙开了一条缝,滚滚的沙柱就逼抢而入,列车内刹那间就雾失楼台,沙迷津渡,无数悬浮的尘埃吸入肺部,如同被石灰包击中一样令人窒息,想当年,昭君常年被这样的沙暴窒息着,会很“快乐”吗?
我们一直被告知:昭君“主动”出塞和亲,是她“深明大义的表现”,因此,她出境时据说是这样的场景:“满脸含笑,风姿绰约的王昭君着胡装,骑骏马,愉快地奔向通往匈奴的和亲之路”。(《昭君自有千秋在》,见《社会科学战线》1978年第一期)。
如此“愉快”地强断当年昭君“很愉快”,我以为是很没心肝、很没人性的,她本楚人,楚人好调味,擅长煨、蒸、烧、炒,入宫后虽然被冷落,想那饮食环境应当还是五味俱全的,但因为不满于被边缘(入宫数岁,不得见御),“积悲怨,乃请掖庭令求行”,《汉书》、《后汉书》都写得很明白,昭君是赌着气,要求和亲的,这种情况颇类两千年后的“上山下乡”,很多女知青都是高压之下,怀着侥幸和对未来莫名的憧憬而“出走”的,但匈奴吃什么?穿什么?习俗如何?“丰容靓饰,久居深宫”的少女王嫱根本就不曾想过。离京后,吃惯稻米的她开始吃面食,大概一路吃到河东(山西),沿途官员迎送,勉强还能对付,然而一出雁北,随行的匈奴哪里还能拿得出中土饮食来?于是最后的浪漫也没有了,她必须直面一团腥膻,而且天天如此。说她为了自己的使命和朝廷的威仪而隐忍不发,应该可信,但说她“膻并快乐着”而且“满面含笑”,心花怒放,未免太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