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步:写日志

泰勒女士的第三步是协助哈罗德将关于古希腊生活的潜意识了解以文字的形式表达出来。在几个星期的阅读和几个星期的重读之后,她开始让他写日志,在日志里记录他关于古希腊生活和他自己高中时光的想法。她要求他放开束缚,听从潜意识的想法,暂时不考虑自己所写的内容如何、是否恰当。

她遵循的基本规则是,学生坐下来开始写论文时,应该已经完成了论文的75%。在开始构思以前,他应该经过很长的一段酝酿期,以不同的方式和心态审视材料。他应该给自己的大脑足够的时间,以不同的方式将事物联系起来。他应该去想别的事情,然后在某一刻顿悟。实际上,大脑不需要多少有意识的推动就能完成这一过程。大脑是一部预言机器,总是自动设法抛开数据建立模型。电话仅能传输话语中10%的语调,然而任何孩子在电话线的另一端都能轻易地在脑海中生成说话人的形象。大脑可以不费力而且很好地完成这样的事。

泰勒女士要求哈罗德写日志,是因为她想让哈罗德尽可能顺畅自然地找出深藏于潜意识中的知识。她希望他能进入出神状态,把他已经形成的直觉转化为语言。她信奉乔纳·莱勒(Jonah Lehrer)的格言:“你知道的比你了解的更多。”她想让他学会以貌似随意而浪费的方式思考问题,因为大脑在心不在焉时往往是最高效的。

哈罗德将一辈子保留这份日志,虽然他一直在考虑烧毁它,免得让他的后代看见他的青春期冥想。他在纸的中心写下一个词,然后在它周围潦草地写下一堆闯入他脑海的主意和想法,有时某个不经意的想法会成为这一堆内容的中心。

他写了很多关于古希腊英雄的激情的内容。他将阿喀琉斯的怒火与他自己在各种情境中的怒气相比较,似乎他自己的英雄特质还略胜于阿喀琉斯。他写了很多关于勇气的内容,并摘抄了一段伊迪丝·汉密尔顿对于埃斯库罗斯的描写:“生活对他而言是一场冒险,确实危险,但男人生来并不是为了待在安全的港湾里的。”

他描写骄傲时摘抄了埃斯库罗斯本人的一段话:“一切骄傲都将以泪水收场。神会让人们为过分的骄傲付出沉重的代价。”他故事中的英雄通常是他自己,他认为自己比别的同学们感受到的更多,并且理解得更深刻。在他的最佳状态下,关于古希腊的文字确实使他得以提升,让他体验到自己与久远的年代和长眠的男男女女彼此联系的深刻感受。一位斯巴达老师自夸说:“我使光荣的事情变得让孩子愿意接受。”这种联系激励了哈罗德。一天深夜,当他阅读伯里克利的葬礼演讲并撰写相关的日志时,他体验到了沉迷于历史中的感觉。他开始分享古希腊人对于生活尊严和意义的感受。他也开始评论与联想,特别是在日志的后几段。他写了一段关于好战的阿喀琉斯与敏锐的奥德修斯之间差异的文章。他开始注意到他与古希腊人不同的方面。在一些章节里,古希腊人似乎完全没有同情心,这让他非常费解。他们特别善于展现好胜的特质,例如寻求荣誉。他们不擅长展现同情怜悯的特质,例如对那些遭受苦难或有需要的人伸出援助之手。他们看起来缺乏恩泽的意识,尽管神的恩泽甚至会给予那些不值得的人。

几周之后,泰勒女士要求读一读哈罗德的日志。他并不愿意分享,因为他的很多私密想法都写在日志里。如果是与男老师在一起,他绝不允许自己暴露弱点。但他信任她,允许她花一个周末把他的日志带回家阅读。

日志内容近乎精神分裂的特点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时哈罗德以自命不凡的巨人的语气描写,有时又像个孩子。他时而愤世嫉俗,时而文思巧妙,时而有条有理。罗伯特·奥恩斯坦曾写道:“思维像轮盘一样转动,从一种状态转动到另一种状态,从紧急情况到休眠期,从快乐到忧愁。当它在不同状态间变换时,会选择哪些思维适合哪一种状态。”

日志里似乎并不只有一个哈罗德,而是十几个不同的哈罗德,当泰勒女士翻开每一页时,她不确定她会找到哪一个。没有人告诉她如何应对学生个体思想的多样性,“你该怎么面对一个班的人格分裂症患者,他们就在你眼前不停地蜕变和重组?”泰勒女士问自己。不过她也感到很兴奋,这样的事情若干年才会发生一次—让一名学生接受她的建议,产生如此之大的飞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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