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朱莉娅终于让哈罗德在餐桌旁坐下来开始写作业了。她转身去取杯水,7.82秒以后,哈罗德递给她一页纸表明作业已经写完了。朱莉娅看了一下作业纸,上面大约有三四个难以辨认的符号,可能是某种古代梵语。
这标志着晚间重写作业阶段的开始,朱莉娅要求哈罗德必须慢慢地、小心地、尽可能用英语完成作业。哈罗德列举了他那套习以为常的抗议说辞,然后就陷入了另一轮痛苦挣扎之中,朱莉娅知道他得这样挣扎15分钟才能调整好心态。在哈罗德投降并进入安静写作业的状态之前,似乎她和他之间必须经历内讧和抗议的阶段。
关于此类情境的一种流行观点认为,哈罗德的自由正被文明的荒谬、苛责所粉碎。童年的单纯和创造力正被焦虑社会所冲击和束缚。人类生来原本是自由的,但却被套上了规矩的枷锁。
然而朱莉娅看着她的儿子,确实没法感觉到无人监督的哈罗德、不写作业的哈罗德、没人控制的哈罗德是真正自由的。那样的哈罗德会被某些哲学家称颂为天真与快乐的缩影,但实际上只会被他自己的冲动所囚禁。无组织的自由只是它自己的奴隶。
哈罗德想要写作业,他想要成为一个好学生,让他的老师和爸爸妈妈高兴,但他就是做不到。不知怎么回事,他克制不住自己,所以书包里才乱七八糟,生活也一团乱麻。坐在桌旁,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注意力。水槽边发生了什么事,他马上想要去弄清楚。某个游移不定的念头驱使他走向冰箱,或是拿起咖啡机旁的一个信封。
不仅不自由,哈罗德现在还是他自己思维的受害者,每个突如其来的想法都会分散他的注意力,他不能控制自己的反应。他足够聪明,能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失控。他无法逆转自己内心中越来越多的混乱,所以他感到挫败,认为自己很糟糕。
坦白地说,某些晚上朱莉娅也会失去耐心,让事情变得更糟。她不再跟哈罗德兜圈子,而是直截了当地命令他专心做完作业。为什么他无法完成这些简单的作业?既然他知道怎么做,作业内容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的命令从来都不见效。
不过,朱莉娅还有别的方法。她在少女时代经常搬家,随之而来的是频繁转学,有时她在结交新朋友方面会遇到麻烦。每到这样的时候,她就会依赖母亲的陪伴。母女两人长时间一起散步,一起外出喝茶,她的母亲原本因为在新的邻里关系中没人聊天而感到孤独,在这种时候也开朗起来。她会告诉小朱莉娅她在新环境中的焦虑,她喜欢的和不喜欢的,她错过的和期望的。当母亲以这种方式开诚布公交谈时,朱莉娅感到自己享有了某种特权:尽管她只是个小女孩,但她已经有机会接触到成人的观点。她感到自己已经被许可进入一个特殊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