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洗完了晚饭的碗碟,正在用海绵洗擦餐桌。丈夫双眼从又厚又凹的银框眼镜后面盯着她。
“你说得对,孩子很有天才。”他以平静的口气开腔。跟着他毫不转弯抹角,直截了当地宣布:“我要他成为一个音乐家。”
雅文虽然希望丈夫这番突然的表白永远不会出现,但出现了,也没有感到惊奇。她很了解丈夫,从过去的点点滴滴,她猜得到他整天想做的事情,迟早一定会去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不过,她还是再试一试。
“你看看,”雅文说:“看看我们日子过得多苦。我们两个人都学音乐,我问问你,得到了什么?连生活都没有保障。”
他毫无表情。
她试图以父亲的骄傲去打动丈夫,再补了一句:“你要孩子像我们一样受苦吗?”
反问也没有达到目的。
暂时,日子在平静中渡过。
马家一家人尝过单房公寓逼仄的环境后,现在能够享受舒适的双房公寓,实在很幸运。母亲跟孩子睡在一个房间,另一个小一点的睡房是给孝骏用的工作间。很奇怪,他竟然可以把钢琴、一大堆儿童弦乐器,和一张帆布床通通挤进房里去。他细心替孩子们编排的珍贵手稿和乐谱,都塞到一个旧衣柜里,或者堆放在钢琴盖上。
每个角落都高高的堆满了他的手稿。房间虽然小,但马博士觉得舒服;这是他家里的私人办公室。
在往后的日子里,雅文忙于处理家务。不过,丈夫的决定,使她左右为难。丈夫坚持要孩子学音乐对不对?另一方面,她也忘不了友乘在巴黎大学举行第一次音乐会以后,友友跟姐姐一段谈话的情景。那是一个七岁半的演奏者在问她的小弟弟:“我的表演你喜欢吗?我拉得好不好?”
友友看着姐姐,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明亮得很。“姐姐,我的好姐姐,你拉得好极了……”他迟豫了一下,小心地说:“你很了不起。不过……不过有点走音……”
雅文很欣赏友友为了尊重姐姐的感受,委婉地提出批评的做法。他才不过三岁大!
友乘满心好奇地接受了友友的意见,但追问下去:“我走音很多吗?”友友以法语很快的答道:“Une petite virgule(不过是一个音撇)。”
奇怪的是友友对那个音乐选段,一个音符也不熟悉!
从此以后,每一次友乘举行演奏会,友友就充当她的“宣传人员”。
在音乐厅的大堂里,友友数来听音乐会的人数,兴奋地向姐姐报告,替姐姐演出成功感到开心。
友友满身活力,时常会说些话,做些事情使别人开心。难怪,他的名字就是“朋友”的意思。
虽然友友处处表现出音乐家的才华,雅文总找得到各种各样的借口,不让儿子以音乐为职业。每一次孝骏劝她“想想吧,想想假如我们连试也不试,对孩子会否不公平”,她就会说“够了够了;我是替他着想才这样做的”。
她的心跳跟丈夫的心跳不一样,但心里充满内疚。
雅文认为友友学弹钢琴就够了,不过既然友乘已开始学第二种乐器小提琴了,为什么不让友友也有同样的机会呢?况且,他爸爸也可以教他,乐器就用现在友乘已经不合用的儿童小提琴,和她用过的乐谱,就好像弟弟妹妹穿哥哥姊姊用过的衣服一样。
但是爸爸看得出友友虽然拉得很好,他对小提琴显然没有真正的兴趣。
马博士感到困惑。强迫孩子学音乐有违自己的教学原则,那就是喜欢音乐才学音乐。当小友友对他说“我不喜欢小提琴的声音,我要件大乐器”的时候,问题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