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无道之器:武侠电影与传统文化(6)

武侠片应该敏感中国人的“样”,保留些传统中国人生活方式。怕“样”消失,应是武侠片的恐惧。这种恐惧不是臆想出来的,而是历史中一种庞大人群共有的心理。

比如北京满族人的特点是“礼多”,对于汉人礼法的讲究,盯得比汉族还仔细。辜鸿铭热爱慈禧太后,认为最为美丽端庄,但也怕跟满族人交往,举动稍有不妥,立刻招来批评,确实难受。他在《清流》一文中表达了:“还有比在街上遇上一个满族人更烦的么?”

为何如此讲礼?因为失落,种族自豪感在内政外战上严重受挫,为心理补偿,以死盯礼数来维护身份地位。焦菊隐导演《茶馆》时,带演员去体验生活,当时还有许多茶馆,茶馆满满堂堂的,整日有人泡着,都是旧时代已失势的人,对新生活茫然无措,一日一日地泡着,相濡以沫。

《茶馆》表现的是礼崩乐坏,清末茶馆还有份文明的气派,人人重情讲礼,坏人干坏事,好人好好活着,两不相涉,一步步到了豺狼当道,好人活不下去,成了薄情无礼的土匪世界。老舍的台词里有“我爱大清朝”的话,没有过“爱民国”、“爱北洋”、“爱国民党”的话。

老百姓过日子不管主义,只看文明。礼崩乐坏,从“半年一结账”到“喝茶先付茶钱”,人情的厚道全无。人对人高度不信任,都是暂时关系,谁活得都没有底气。从一壶茶的规矩,可看出人间气象。

“礼乐”是一把衡量世情的尺子,老中国人都是看这个,简明而富于智慧。皇帝也怕这把尺子,要以礼乐调理民风,民风失去淳厚,就是统治水平低,会招后人笑话。

这是孔子传下的方法,他让自己做官的弟子以此方法处理政务。看礼乐,是中国人固有的思维,我们要以此思维创作电影。

小津安二郎的《东京物语》便是一部礼乐电影,通过一场葬礼,表现世道已败坏。

小津屡屡在片中用日本军歌,缅怀未成的侵华战争,但他有分寸,缅怀完了,会让人物说一句“还是战败了好啊”,以掩盖。

以小津的修养,应该是反战的,但他更反感庸俗的生活,他的青年时代在中国战场,先不管理想的对错,起码那样的岁月还是有理想,有理想总比庸俗势利要好啊——这是小津式的感慨。

《东京物语》是家庭伦理掩盖下的战争思考,讲了子女不孝后,突然笔锋一转,让两个侵华老兵相遇了,感慨礼崩乐坏,他们跟《茶馆》里不喜欢民国喜欢大清朝的人物一样,喜欢战时厌恶现代,表达完了后,又做出掩饰“还是战败了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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