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乞丐,我们要饿死吗?(2)

“乞丐?”

他大概不理解乞丐是什么意思,我用力咬馒头,努力像以前一样哄他,笑嘻嘻道:“放心,就算为了我那套房子,我也会照顾你,乞丐我来当,东西咱们一起吃。”

宫薄的绿眼晴闪过一丝痛苦,他又遮住我的眼睛:“欢喜,不要这样笑,我难受。”

他很喜欢这个动作,轻轻为我遮住眼睛,我也喜欢他把手心放在我眼前,软软的暖暖的,很舒服。只是他的手也不再像能常那样细嫩,开始变得粗糙,小小的手掌长起茧子,还有些冻伤。

这样的宫薄,让我心疼难过,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几天后,我身上的钱用光了,比我预料的快。我不能不吃饭,宫薄也不能不吃饭,我必须尽快弄到钱,神棍是不能当了,没人会相信现在的我。

最坏的却也是最快的方法,我跪在街角,面前放着一个破碗。

宫薄过来拉我,拼命拉我,一直问我:“欢喜,为什么要给他们下跪?”

他显得很愤怒又惊讶,小脸涨得通红,我猜得出,他受过的教育,这种行为很伤自尊的。为什么要给人下跪,为什么,因为我需要他们的怜悯,我需要他们的施舍,我要怎么跟他讲,我们没钱了,连馒头都吃不起了,这是我想到惟一不偷不骗的方法。

宫薄还要拉我起来,甚至说话语气都带着不自觉的命令。

“欢喜,起来!你给我起来!”

我摇头,告诉他我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饿了。”

他还愤怒羞耻的神情冻结了,很快就露出一个快哭的表现,难过悲伤地望着我,我不再说话,低着头,看着面前的破碗,活下去,只要活下去,我没有尊严那种累赘。

他没再说话,踟蹰了好久,就要跪在我身边,他要陪我,我止住他。

“一边玩去,别烦我!”

“你都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我说不可以就不可以,你还想不想再跟着我,要想跟着我,就得听我的话!”

宫薄眼圈一下红了,扁着嘴,眼泪含在眼里,不敢掉下来,怨恨地看了我一眼,蹲在一旁的小角落,不一会儿,我听到他低低的抽涕声,很小声很压抑,似乎极力在控制。

我没理会,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太小,还太小。

那么小,他是个少爷呀,他漂亮的手指应当去弹钢琴,水红色的唇吐出来的是优美的诗句,宫薄呀宫薄,他是王子殿呀,哪能让他知道外面有诸般不美好。

难道也要他佝偻着小小的背,弯下高傲的双膝,低着头,面对偶尔扔下来的“一块,一毛”,感激涕零,点头哈腰说“谢谢”“好人一生平安”,不,不可以!这比我跪下来还让我感到羞耻,他无条件跟着我,我不能再让他受苦。

而且我跪着跪着,最初的耻辱感也淡淡,要是习惯一件事,其实也没什么。没几天,我已经能对好心人说句讨喜的话,而不是再是最初的僵硬得像石头一样不言不语。

运气好的话,每天乞讨来的钱还能存点,将来做路费,我想了一下,我们这样走,也不知何时能走到,而且还会不时挨饿,还不如存些钱,买车票。

我打定主意,乞讨的时候,就让宫薄一边玩去。刚开始,他还很别扭,看我跪在那里很生气,连我递东西给他吃,都不接。

“怎么,嫌东西脏?”

“欢喜,我不喜欢你向他们下跪,”他背过我,小声说,“我难过。”

我一滞,把窝窝头塞到他手心:“吃饱了,才有力气难过。”

宫薄的脸更白了,他抓着窝窝头沉默,这之后,再也没有说过“不喜欢”的话了,他不吵我了,我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么乖,乖得我挑不出一点欺负他的借口。

还在一个月前,我很喜欢欺负他,现在我们靠在一起,我抱着他,连戳他一下都没力气,饥饿和寒冷同样让我无精打采,其实做乞丐没那么简单。

挑一个好地段很重要,这决定收入,还要防城管不时来赶流民,这决定活路,还有“同行”的竞争,这叫人情事故。地段要好,同行要讨好,见到城管要跑。

收工的时候,我跟讲宫薄这些心得,他听了咯咯笑,我们都嘻嘻哈哈的笑,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我跪下来,他就跑开,我收工,他又回来,偶尔还递给我一两个面包。

“哪是来的?”

“一个阿姨给的。”

我看了看他,脏兮兮的小脸,粘成一团的头发,这样子,谁看了都会躲开,哪有可能给他东西吃。他拿回的东西越来越多,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天,我照常打发他去玩,宫薄走后,我偷偷跟着他,他轻车熟路隔了一条街,拿出藏在垃圾箱旁边的黑袋子,打开袋子,拿出一个脏碗,跪在面前。

他在行乞——

我惊住了,飞过去,踹掉他的碗,一声脆响,碗四分五裂,我拉起他:“你在做什么?”

宫薄脸色有些惊恐,很快就变成理直气壮,绿眼睛燃出小火苗:“你在做什么,我就在做什么?”

“我不允许你做乞丐。”

“那你也不要当乞丐!”

“不做乞丐,我们要饿死呀?”

“我陪你饿死!”

“啪”的一声,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给了他一巴掌,脏脸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肯定已经红了,这么用力,我的手掌疼得都有些麻:“我……”

宫薄不敢置信看着我,眼圈红了,泪水在眼眶打转,生生忍住没掉下来,绿眼睛愤恨看着我,像上次一样,头重重顶了我一下,一生气就要跑开。

我抓住他,不让他走,紧紧抱住他:“鸡丁,不要说死,不要再说死,再也不要有人死了。”

他还在奋力挣扎的身体不动了,默默地任我抱着,反手抱住我,带着哭腔喊着:“欢喜,我讨厌你。”

做乞丐的人是我,他不该跪在这里。是我不分轻重,太过自大,以后可以照顾他,要带他走,我凭什么,非亲非故。他现在小,不懂,等将来要恨我的,他本该是个锦衣华服,八珍玉食的小少爷。

可是打过哭过之后,宫薄仍继续跪在那里,继续行乞。我怎么说他,他都不听,没办法,我们坐在一起,我到路边摊给他找了幅墨镜,让他戴上,一起跪着,他这才露出个笑容,手偷偷去牵我的手,像那次陪我罚站一样陪着我。

我回握过去,其实,我不想他陪我,一点都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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