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和梁启超都是文人,而且是当时名气最大、最有影响的文人,却丝毫没有文人相轻的旧习气。梁启超去世那天,晚上9点多钟,胡适从上海回到北京,第二天看报才得到任公去世的消息。他赶忙约了任鸿隽、陈寅恪、周寄梅等,到广慧寺参加梁启超的葬礼,并写下挽联:
文字收功,神州革命。
生平自许,中国新民。
胡适对于梁启超的评价,始终不离他的思想,认他是先知先觉的启蒙者,思想界的领袖。没有梁启超的这支笔,就没有民族思想、政治思想在中国的深入人心,就没有今日的思想解放,也就没有神州革命。梁启超不是革命家,但他却制造革命家,是革命家的导师。这一点胡适和他也很相似,他们都不是革命家,甚至反对革命,但他们都是最先站出来向旧势力发起猛攻,为革命开辟道路的人。有人将1894年甲午海战到1923年科玄论战这30年称之为中国近现代历史的“过渡时代”,又说从“戊戌”到“五四”是中国社会的转型期,在思想文化领域,则表现为旧的儒家意识形态的瓦解和新的现代思想文化的日渐形成,其代表人物就是梁启超和胡适。梁启超站在这个时代的最前端,是开路的先锋,胡适则属于这个时代的末端,是新思想、新文化的集大成者和新时代的开创者。如果说,梁启超最初搭建了“现代中国”的舞台的话,那么,胡适则是拉开大幕的人。他们二人,一前一后,一头一尾,造就了中国近现代思想文化历史长达数十年的活泼局面。而颇有些巧合的是,26岁(1898)的梁启超追随老师康有为投身于“戊戌变法”而崭露头角,并在《时务报》中小试牛刀,随后流亡日本,创办《清议报》和《新民丛报》,成为叱诧风云的舆论领袖。而胡适恰好也是在26岁那年(1917)发表了《文学改良刍议》一文,遂一举成名,为世人所瞩目。随后加入《新青年》团队,成为新文化运动的首倡者和“急先锋”。但他们并不主张激进主义,不主张流血革命,不主张阶级斗争,因此又被人视为保守派,甚至反动派。梁启超去世后,国民党中有一些胡汉民这样的人,甚至反对国民政府下令褒扬梁启超。直到1939年,国民政府到了重庆,为了褒扬刚刚死去的徐世昌、曹锟、吴佩孚,不好意思独遗梁氏,才顺便褒扬梁启超一下。胡适又何尝不是这样,1949年以后他到台湾,有人便开始责他落伍;50年代大陆“批胡”,不仅说他是反对革命的改良派,更把他说成是美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的走狗。实际上,他们二人,左派反对他们,右派也反对他们;激进派反对他们,保守派也反对他们。但他们仍然可以自许为“中国新民”,他们并不守旧,他们致力于“整理国故”,但他们所瞩目的,却是中国文化的革新。胡适晚年曾对胡颂平说:“你试看看这三十五年的历史,还是梁任公、胡适之的自责主义发生了社会改革的影响大呢?还是那些高谈国粹的人们发生的影响大呢?”(胡颂平编著:《胡适之先生年谱长编初稿》第四册,1379-1380页)答案是越来越清楚了。
本文选自解玺璋著《梁启超传》,将由北京磨铁图书有限公司新空间于2012年策划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