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犯电视连续剧里的祝英台发丝飘垂,穿着民国女人用来当衬裙的红色纱料袍,一笑就愚蠢地捂着脸,怎么看怎么像个蠢丫头。不知道这样的造型怎么还是会混在一众男同学中不被发觉,唯一的解释是,导演以为所有的观众都是睁眼瞎,对那么明目张胆的女性造型也视而不见。所以这些烂电视剧都红不了,再怎么加武打,加女装造型,都不管用,白糟蹋了那么好的故事内核。
遥想当年,六十年前,祝英台还在越剧舞台上的时候,袁雪芬演的祝英台穿上男装,有几分说不出的暧昧的英气。袁老师本来就是个朴素的女子,即使大红大紫,有人往舞台上扔金刚钻的时候,她在台下也只是穿着白衬衣和蓝裙子,朴素得像是参加中学生运动会;而且反对舞台上不顾角色身份乱穿衣的风气。当时越剧女伶有的是阔人捧,一台戏下来,至少要换几十件精心绣出来的裙子:出场时绣的是花苞,中场是盛开的花朵,散场则是谢了几瓣的残景,比起现在的女明星去参加Party精致多了——现在是不能中途换装的。
有袁雪芬坐阵,舞台上的祝英台自然很是像样,首先是没有一场换几套的奢侈习气了,该怎么穿就怎么穿,祝英台扮成算命先生欺骗父亲的时候,标准的蓝布大褂,朴素得很;出门上学了,也就是基本的男装打扮——我们习惯的明朝的两头翘的帽子,加上很帅的招式,活该梁山伯上当受骗——就算她在十八相送的途中百般挑逗,梁也不上钩,谁让她那么像男的呢?而观众更是发狂,女扮男装在中国是有传统的,何况扮得那么帅。
后来的李翰祥拍黄梅调《梁祝》,也在这性别迷宫里得胜而还——其实也简单,就是明明白白把一个女的装束成男的,这样反而有反差,容易让人眼前一亮,觉得这祝妹妹男女皆有可能啊,和现在人看见“超女”差不多一样开心。加上中国观众一向是喜欢看男女互相扮的,这样的戏目为数众多——李翰祥精通京剧,他赶上民国的北平京剧,不仅仅戏里面祝英台女扮男装,戏外面的梁山伯找了女人来演,也是女扮男装。结果弄到演梁山伯的女明星凌波在那阵儿红得只能穿男人的衣服。
要说先锋,大概这也就是不知不觉中的先锋了——中性风潮并非现在才兴起的,中国戏里面多着呢。再往后,徐克重拍《梁祝》,祝英台是有点男人气质的杨采妮演的,造型成一个俊秀小男生,引得同学里面的男生想和她“断背”。而且杨采妮始终男人造型,梁山伯和她十八相送的时候都误会她是男的,一点都不给暗示——结果越如此,梁山伯的思想斗争越激烈:“爱上一个男同学,怎么办啊?”戏剧冲突只靠造型就出来了,多简单。说到底,大多普通导演还是土,连中性风潮都不知怎么回事。其实穿得不男不女不是中性,忽男忽女才是中性。再说了,女的演女的有什么稀奇?女的演男的才能考验演技。
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多数人悟不出来?可能还真是被福柯所说的性别的现代化观念所毒害——女的就要像女的,即使是以男人身份出现的时候——结果中性祝英台有了性别,忽然就没了戏。
袁雪芬本来就是以硬朗而闻名的,大概是年纪大一些,加上一直和魍魉魑魅纠缠,养成了她极度的道德洁癖——几乎总是穿蓝色丹士林大褂;她一直有种近乎折磨自己的性格,唱戏唱到一半,后台有人说话都不行,因为影响了她的角色投入,下来了就大哭一场。后来她唱戏时后台不许有人,台下观众也不许混乱叫好,一派认真地捧着她,颇与传统戏曲精神相违背。
电影《舞台姐妹》里面一半的故事在讲她,就是谢芳演的那个道德女演员,也是穿着干净的蓝布褂,有一种特殊的性挑逗意味——喜欢制服的,一定会喜欢这样装扮的女性,因为所有的挑逗都暂时罩着,随时会卸掉。戏中她明显地与另一名女演员倾心倾胆缠绵不休,后来被抛弃了恼羞成怒,大义凛然地指责了那背叛女人的不道德,幸亏来了个颇为男性化的女党员来拯救她,谢芳顿时也似水柔情起来。
后来改编的舞台越剧《舞台姐妹》,由现在伧俗的演员来演出,里面的女党员也换成一个丑陋的眼镜男党员——一点都不暧昧,太没意思了。电影版还有一个非要认女演员当干女儿的老太太,丰厚的身板,十分霸道,所有的男人角色在这个电影中几乎都由女人来完成:侵犯者、拯救者、爱慕者,真是“欲乱情慌”啊,这电影据说基本是照越剧演员的“真实生活”改编。现在看不见这么老实的改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