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政委》|恐怖的诗意(1)

阿斯柯尔道夫的《女政委》有种恐怖的诗意。也许更多的人是从革命与人性的角度去解释这部电影,我却完全被那里面弥漫的恐怖镜头迷惑了。几乎从头到尾都有让人颤抖的东西,相比之下,一切理论的解释都贫乏了。

一个习惯于战争的女人,习惯到不能忍受逃兵进而枪毙之的女政委,突然被置于一个普通的乡村铁匠家庭,原因是她的怀孕,这里面确实有巨大的人性冲突,一切从人性禁闭下解脱的国家都爱在这里面大做文章,中国的《一个和八个》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可是阿斯柯尔道夫让我想起了卡夫卡而不是奥威尔,好像是昆德拉这样评述卡夫卡:在最荒诞严厉的世界里,也有穿着睡衣汲水的娇弱少女,那就是恐怖的诗意。而不是像奥威尔,创造着图解式政治小说。

《女政委》里面让人遐想的画面和空间是重叠的,因此更不能轻松。铁匠是个小市民,但是他在阳光里的舞蹈,他抚爱妻子的小腿的动作都让他市民得诗意盎然;而女政委的诗歌意象阔大许多,最经典的应该是她生孩子时期的画面呈现:那些在沙漠中行走的士兵,蒙着眼的人的号叫,挥舞着镰刀,在沙丘上空空如也地做机械动作的军队——这些强烈的画面伴随着世俗生活中的女人的关切,益发地有种重重锤打的感觉。完全不输于《爱德华大夫》中达利制造的那个梦境。

电影从头到尾展现的是战争中的画面而不是战争,画面是超然于思想之外的,纯粹到了艺术品的地步。开头,一个孩子牵着老马,走进空无一人的城市,看着教堂的屋顶突然坏笑了,朝天放了一空枪,这一枪响,可以打破无数导演的幼稚幻梦。

结尾也好,还是大段的女政委的梦境,死亡已经成为主体,大队的市民在众多囚犯的注视下,走向一个城门洞,周围是无边的现实主义。

在完全孤独的1960年代,阿斯柯尔道夫就拍出这样的电影,可是我们却总是在把一切中国电影的弱智行为委于制度,岂不可笑?张艺谋的《菊豆》倒是有恐怖感的,可是那种恐怖是散文,不算诗歌,而且是木讷派,不成曲调。

新近的战争片《南京!南京!》,依照了大量的历史图片去还原布景,难怪看上去能让人有触及感,毕竟是从小生吞活剥给的教育。可是,真看完了,却还是空茫,远不如刚看完的克里莫夫的come and see,讲一个白俄罗斯男孩在二战的家乡土地上流浪的故事,画面生生寸寸,活得异常凶猛。

选择了一个奇怪的男孩子当主角,虽然还是年轻,经过了残酷的战争时间,却迅速显出了苍老,像个山妖,皱纹满面,眼睛下面有深深的仇恨和紧张,“人活着的世界”,也是,却有无尽承担着的恐惧、仇恨和大山崩溃般的死亡——当时德军进入白俄罗斯,也采用了灭绝式的政策,把一个个村庄的人集中在谷仓里,然后是扫射和火焚,据说完全毁灭的有六千个村庄——我们并不是唯一被迫害的民族。

十五岁的男孩子始终是主角,从他面容憔悴的母亲那里逃走,惶惶然地被游击队抛弃,和同样被抛弃的女护士在森林里狂热舞蹈——都是他尚未被启蒙的阶段,还有着孩子似的笑容;也有通常我们所见的西方电影习惯的套路——战争残酷论,诸如此类。

可是到了逃回家乡的时候,画面的伟大感却出现了:草地上奔跑着两个无辜的身影,个人的,肉身的,上面是漫天飞舞的中国年节式的焰火,却都是无所不在的死亡。家已经不在了,母亲和妹妹的身体只是一堆白花花的肉,堆积在一幢木房子背后。他狂热地奔跑,寻找着可能生存的亲人。

乡村风景始终是宁静,灰蒙蒙的天空,孩子拉着一头乡民的母牛奋力逃走,想去给他幻想中还活着的村民们解决牛奶问题——天上忽然多了照明弹,随后还是满天焰火。流弹却是致命的,奶牛嚎叫着倒下,绝望地想扶奶牛站起来的孩子像中了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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