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的餐厅,尤其是百货店附近的餐厅常使人联想到香港:窄而现代材质的椅子,上面只能坐着身份不明的现代生物,黑暗的灯光中常晃过来小妹的殷勤笑脸——像是老电影的特写镜头。上次和中年颇风月的女同学去吃日本菜,大概因为是赠券的关系,所以吃起来就不好意思那么放肆——觉得像吃白食,不过海胆刺身还是要了第二盘。
切得小而薄,鲜明的、黄色的、软塌塌的物质——让人有不快联想的鲜明黄,但是吃起来还是很生腥,口腔里的气息,像是雨天的晚间在海边散步似的,我们俩时时含泪对望——吃太多芥末的缘故,她眼睛很大,年轻时不知道飞过多少轻倩的眼风,现在却只是为食物而流泪。远比上回在海南吃海胆炖蛋好——那一次,海胆的肉身荡然无存。
在深圳也有很不好的海鲜经历,一家有厨师大照片的私房菜馆,装修得像个超大型的香艳酒吧——唯一的不同是墙上巨型的黑白照片都是厨师而非人体。在这里吃了石斑,估计不新鲜了,是和一些淀粉类食物一起烧的——土豆还是山药?实在没印象。就记得那石斑小而厚,和浓汁混杂着,愈见寒酸,是穷人家摆阔的菜,哪里有大条清蒸那么清而豪。
在广东学到蒸鱼法,只用好酱油、陈皮和少量清油,其余尽免,当然鱼要好。蒸制食品,还是广东人在行,其他的蒸鱼法往往喧宾夺主。湖南的剁椒很难买到好的,最好的是用农家手制的青色或红色的产品,汁液犹存,有股浓味——因为买不到,所以久已不做剁椒蒸鱼头了,每每和不懂吃的人去湖南馆子,叫上那么一大盘古怪的腥味物质,让人厌烦。
北京上海都买不到新鲜的海鱼,所以也没怎么蒸过,在香港的菜市上看见五颜六色的海鱼卖,还是很觉奇异的。那些鱼大约都是不好的品种,卖得也便宜,十多元一条,有红金色的,喜气洋洋;也有暗淡的红鱼,是喜事完结的剩货?可也让人想到童话里的小金鱼。还有暗绿色的,妖魅地活了一回的生命,现在却剩在高楼包围的菜摊里。虎落平阳的现代样版——周围都是莽苍苍的高楼,万丈红尘里,穿着干净白汗衫的胖大香港鱼贩躲在角落里休息,吸根烟都躲着,也是因为香港禁烟的原因,但是这男人也有种承平日久生出来的悠然之态——香港社会的这点,是深圳难以学会的,一个自由而价值混乱的都市,不是能够单靠模仿完成的。去看那些街道上奇形怪状的楼就知道了,土地不能强征,不少楼房依照地势而成,是明显的自由状态的楼房。
上海的日本烧肉餐厅纵有百般好,也有饕餮的那种让人紧张的气氛,大概都觉得是不吃白不吃,加上上海人一贯的算计心态,那吃就有几分像战场了。尤其是现在一般是大厅结构,每桌都在狂吃,气场氛围不对,越去越少——又不是远古年代的酒池肉林,集体吃喝一贯让我心生紧张。
在大渔的分店还少的年代,最喜欢去东平路上的那家,小店面,门前用塑料的廉价小碎块装饰起来的灯箱都那么喜气洋洋,雨中,大的雨点子滴落在衡山路满街道的法国梧桐叶子上,常有精明的外国旅游团被拉到这里,一百五十元,牛排和海鲜可以畅快地大嚼,谁都觉得是捡来的便宜?喝醉了的德国人集体高歌,让人想起了二战电影里讽刺他们的场景,不过他们的高歌比起日本旅游团的沉默好,常看见喝醉了的日本中年人开始抚摸女服务员,大概在本国也是常态。这时候的上海,让人隐约有了旧的感觉——殖民地民没当够的人,肯定喜欢这种调调。
那家店的女服务员都是典型的上海本地人,有个已经不年轻的女人,眼下有很深的眼袋,但是头发下梢吹成卷,因为卷的是地方,很洋气,加上她们的服装是利落的短裙,所以就更觉得她的势利之态——不是说对国人态度不好,而是好,大概前几年舍得拿这么多钱吃顿饭的人不多,公家的饮宴不会来这种地方。她大方而快乐地为我们找座位,不断地端清酒,不厌其烦地给我拿各种刺身,他家的刺身种类不多,开始只有三文鱼和金枪鱼,切得薄,因吃的人多所以新鲜,和清酒一起入喉,最是轻快不过。
有次喝得晕沉沉去厕所,旁边小便的帅气而雄壮的男人是一个过气男明星,让人心中一惊。我是没认真看过他的任何节目的人,就是不断在电视上看着他变老,变沧桑,出现了肚子——尽管还是英俊的,但是那种青春寸寸老去的景象,还是让人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