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讲 苏轼(1)

一、苏轼创造了一种文学风格

我想苏轼是大家非常非常熟的文学创作者,我跟很多朋友都谈到过,从所谓广义或者笼统的中国文化的角度来看,如果少掉苏轼的几首词,不晓得会少掉多少东西。今天我选出来的这些词,并没有刻意要选苏轼的一些比较特异的作品。对一般大众来讲,我觉得它们几乎已经进入到人们的生活当中,比如“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或者“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我们会觉得琅琅上口。前面我们讲到北宋开国以后,努力使文学创作与人们日常的口语以及世俗生活贴近,而经过欧阳修的革命或者提倡之后,更明显地带动了一代诗风,这个带动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欧阳修本身扮演了一个在朝为政的角色,我们今天会发现比如在台湾,你如果要提倡一个文学的风气,可是你其实很难,因为有一个大学联考在那个地方,这个制度没有改革,你非常难去挽回它。可是我们不要忘记刚才我们讲欧阳修本身是主考官,所以他能够带动文学的风气,因为他本身在科举制度当中,他就可以带动新的东西出来。即使从很功利的角度来讲,这些新的知识分子和所谓的士大夫阶层,他们为了能够在这个朝政当中跟这些大臣合作,也会倾向于走平实的诗风。

谈到苏轼,我觉得大家可以了解到他所创造的一个文学风格,他几乎是一扫唐代的贵游文学。我们用“贵游文学”,是说从六朝以下一直到李白,基本上都在追求一种比较贵族气的豪迈、华丽,一种大气、挥霍的美学感觉。可是到苏轼的时候,我们看到他真正建立了宋代诗风的一种平实,所以当我们读到“明月几时有”的时候,你常常会觉得苏轼最大的特征,是他的作品当中常常有一些句子几乎是不像诗的。比如“人生如梦”,比如“多情因笑我”,他常常可以把世俗的语言非常直接地放入诗中。

我们这一次选了他的四个作品,大部分还是大家熟悉的,可是在熟悉之中我们也可以感觉到,它们的风格非常不一样。如果要讲复杂性和丰富度,在中国的文学创作上,很少有人像苏东坡有这么多重性的。比如在《江城子》里面他悼念亡妻,那种哀伤和深沉,在中国众多的悼亡之作中是很少有的。然后你对比下面的《蝶恋花》,你会发现他的俏皮,他的某一个喜悦的感觉,几乎是我们刚才看到从五代词一直到北宋开国,所有前面的词人都没有的,我们只有在苏轼身上看到。同时看到他可以豪迈,可以深情,可以喜气,可以忧伤。可以说如果从完全的美学角度来讲,大概苏轼是最高的。

江城子

苏轼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江城子》是这四首诗里面写得比较早的,这个十六岁嫁到他家里的王弗,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个段落。在她去世十年以后的一个回忆里,他开始去描述自己在梦中的经验。大家特别注意这首词口语化的倾向,比如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我们会发现每每在阅读苏轼作品的时候,中间没有感觉到任何阻碍和费力的状态,像他自己所说他在写文章的时候如行云流水,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这其实在讲要自然,当然这种自然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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