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条概念(4)

德莱叶的电影里总是带着一些突兀的断裂,尤其,叙事的内在逻辑和故事发生的时空这二者脱节了,这成了他设下的最大难题。在经典好莱坞电影中,故事得发生在特定的时间和空间里,时空是故事得以展开、进行并完整的组成部分。而在德莱叶的电影里,情节是真空的,时间和空间都被抽离了,我们仿佛在看一出封闭的室内剧,无所谓年代,无所谓背景,无始亦无终。观看电影的我们,仿佛被抛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我们所不熟悉的时空里。

在形式主义的表述里,我们对于艺术的感受和感知是摇摆的,摇摆于我们已经习惯的传统和带着破坏力的异端之间。如果艺术的形式总是在变化中更新延续,那么对艺术的感知也会变化。就像扬·穆卡洛夫斯基所说:“美学的价值不仅存在于永恒和谐之事物中,它更体现为活力,体现在作品给观者带来的错愕中。”[1] 艺术作品给人们带来困扰和迷惑的时候,正是批评界揭开其感性知性深度的时候。面对德莱叶的电影,我们需正视那些以“经典好莱坞”眼光看来“文理不通”的地方,去考察这些电影在形式方面的突破与活力,以及这种活力所蕴藏的智慧。那也是德莱叶希望我们读懂的。

表达方式

对“感知”的并非意味着削减对“意义”的解读,在艺术中,意义源自感知。如果仅为传达“信息”,如果不能感染心灵,不能在人心与物化的世界搭上桥梁,艺术就没了存在的必要。我们可以理性地分析艺术的表述手段,但终会屈服于它的易感性,别忘了什克洛夫斯基的提醒:“诗歌只能被解读一半。”[2]

之所以研究电影的表述,是为弄清电影“想说什么”。对于一部电影而言,它的意图,主题,故事里一连串的事件,都先于作品存在,先有“想说什么”,才有“说了什么”。“表述”这个词在拉丁文中,由“展示”和“回归”两个词构成,也就是说,“表述”首先是表演与展览的过程,同时又是一种追溯,追寻失落的真相,回到意义的源头。当我们赋予符号具体含义时,这种表述是最清晰最不会带来歧义的。然而当“含义”本身是混沌的,或对一个符号的释义带来了又一个甚至一串符号时,表述陷入困境。在绘画、戏剧、文学乃至电影的领域,传统的“表述”习惯立于观者的视角,呈现一目了然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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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Jan Mukarovsky:Aesthetic Function,Norm,and Value as Social Facts ,第91~92页。

[2] Victor Shklovsky: The Resurrection of the Word ,载于Twentieth Century Studies 第7、8期,第4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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