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我要略显鲁莽地试着将漫画的表现结构与日语作一个比较。虽然语言表现和漫画表现原本是完全不同的表现手段,不宜轻易对比,但是为了使话题易于理解,我还是想试一试。
前面提到,现在称之为漫画的表现形式总体上是由绘画、格子、语言这三个要素构成的。绘画就像前面所讲的,可以看作是各种约定的符号体系,而语言本来就是。格子如后几章中将要谈到的那样,也是依据一定的规则发挥作用。当然,三者既相互关联,又各自拥有中间领域的表现要素。
例如,有着各种形状的话框既是绘画,同时又起着修饰文字意义的作用。可以说它近乎于图画和语言之间的中间领域。拟声词、拟态词(参照第8章)常常通过手绘的方式被赋予音喻的视觉形象,如爆炸被画成令人联想到爆炸的形状,静寂被画成静悄悄的样子[图6-13]。明明是语言,却作为图画描绘,并发挥功能,因此是语言和图画的中间地带。
再者,格子虽然从外表看是框线,但是起着对漫画从时间和空间上分节的抽象作用,可以说它类似语言中的句法。这样一来,漫画就是由绘画的符号性功能、语言的功能以及格子的分格法构成的。
再来说日本的文字,它有一半是由引进的中文,即汉字构成的。汉字本身就具有图画的要素,例如日、月都是象形文字[图6-14]。而且,据说日转而表示“光”,将这个日和月组合在一起就成了“明”字。从单纯的近于图画的字直到复杂的字,都按照一定规则组合而成。可以说汉字的这种状况和漫画中符号性图画的生成非常相似。
日语的句子是由汉字和读音构成的,读音表示声音。这里暂且不分是古汉语的读音(音读),还是倭语即日语固有的读音(训读)。从结构来看,视觉性图画的要素和听觉性声音的要素相分离,二者彼此重合形成句子。我们自引进汉字而有文字以来直到今天,写的时候自不必说,即使嘴上说的时候,或多或少也会把汉字和读音一起置于脑海之中。
据解剖学者养老孟司说,偏视觉性的汉字与偏听觉性的平假名、片假名分别是在大脑的不同区域,即视觉性语言中枢和听觉性语言中枢进行处理之后,再统合在一起的[图6-15]。所以当某一个中枢出现障碍时,就会出现只能读假名或只能读汉字的症状。
如果把漫画的画比作汉字,把语言(对话中平假名尤其多)比作假名,把格子比作句法,那么可以说漫画表现本身与日语的构成在结构上有相似之处。尽管这是一个粗暴的比较,但如果承认日本漫画的结构比欧美漫画更为复杂,那么其背后存在日语本身的结构性特征的想法也应该成立。这个观点养老孟司曾经有所提示。但是,如果急于将这个假说作为定论,则会流于日本文化特殊论,难免得出“因为日本人特殊所以日本漫画优秀”这样的草率论断。我认为这个假说虽然有趣,但很难简单证明,实际上需要相当小心的求证才行。(补注2)
在漫画家鸟·米奇(とり·みき)《爱的前空翻》(愛のさかあがり,1985~1986年)中有这样一个滑稽的场面[图6-16]。一个人(作者本人)怀抱吉他出场,话框中写着“はああアアア(那啊啊啊啊啊)……”,我们的大脑会想当然地以为他在唱歌,脑海中似乎出现民谣开头部分的旋律,音乐符号的运用也加深了这种感觉。然而翻过一页去,后面却写着“やいもので”(时光飞逝)云云,我们才知道原来他要说“时光飞逝”。
如果把这个噱头原封不动地写成一段文章,会怎样呢?
我抱着吉他站在麦克风前面,张嘴就唱:“那啊啊啊啊啊……”
这个音拖了足够长的时间后,我突然说道:“时光飞逝,本连载自完结以来……”
观众扔出的空饮料罐砸到了我的头上。
如果脑海中不浮现出剧场的景象,上述文字将毫无乐趣可言。这里漫画和文章的差异就在于漫画中弹唱吉他的画面立刻让人联想到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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