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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品奇遭遇意外之变的同时,宋钧正身处峻宇雕墙的王宫里。他生平医人无数,上至公卿王侯,下至贩夫走卒,但贵为一国之君的患者还是初次碰到,因此不免有些拘忌,也无心观瞻金碧辉煌的王室风光,低头顺目地跟着内侍径直来到寝殿。
也许是怕病人受凉,寝殿内门户紧闭,罗帷重重,原本光线十分昏暗,为了方便诊视,才临时增添了十几只婴儿手臂粗细的蜜烛,把卧榻周围照得通亮,提前回宫的王后母子就坐在旁边。
宫娥挑起丝帐,宋钧看到了斜倚在床上的国王。五十多岁的年纪,颀长的身躯瘦弱不堪,一条薄毯裹住腰际以下,须发凌乱,面色焦黄,高耸的双颊隐现潮红,两眼半睁半合,不知是迷梦初醒,还是恹恹欲睡,看上去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宋钧放下药囊,趋步上前准备施礼,却听王后说:“陛下谕旨,宋先生无需行礼,请直接开始吧。”
“是。”宋钧躬身答道,坐在榻前一张绣垫上。大概是游刃有余的原故,真到了临床诊脉的时刻,他反而显得气定神闲,从容完成“望闻问切”的步骤,只因国王萎顿不堪,凡有所“问”则由王后代答。
“陛下的饮食如何?”
“胃口一直不好,遇到喜欢的偶而多吃一点。”
“夜里睡眠呢?”
“也不好,经常从噩梦中惊醒,并伴有盗汗、耳鸣等迹象,所以白天总提不起精神。”
宋钧不问了,搭在国王右腕上的三根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王后看在眼里,忧心忡忡地说:“先生,陛下的脉象是不是很凶险?”
“不碍事,”宋钧安慰一句,又踌躇着说,“是否先请陛下静心休养,关于脉案的细节容小人移室回禀王后。”
“好的。”王后意会,嘱咐宫娥照料国王,自己偕同王子引领宋钧来到隔壁偏殿,安席就座后急切地说,“陛下的病势如何,先生不妨直言。”
“王后稍安,”宋钧道,“我先试着说说陛下的症候,看看可与事实相符?”
“请。”
“陛下是不是总感到胸闷气悸,腰腿酸痛,”宋钧小心翼翼的说,“时常自言自语,却不肯和别人交谈。”
“是呀,最近越来越明显,不但厌恶和人讲话,就连风声鸟鸣都不愿意听到,因此陛下的起居之所几乎从未开过窗户。”
“还有,肢寒畏冷,急躁易怒,除了夜梦多发呓语,白天眼前也常有人影绰绰的错觉。小人揣测,陛下曾受到过什么突发事件的惊扰,而且时间已经不短了。”
“先生果然高明,说得丝毫不差。”王后钦佩无比,“不错,许多年前,宫里闹过一回刺客,陛下就落下了病根,以后时而发作,总不见好转,为此已撤换过九名侍医。请问先生,这究竟是什么病呢?”
“陛下得的是怔忡之症,盖因突遭恐吓,外邪乘虚而入,以致心脉阻痹,元阳损伤。”宋钧答道。
“既然洞见症结,可有治愈的把握?”王后追问。
“及时措手成算更大,遗憾的是延误太久了。”宋钧深深叹息,随即表示,“不过,小人一定勉力而为,先开几副益气补血的汤药调理,倘能抑制住病势,或许还有转机。”
话说得谨慎委婉,却仍被王后当作漆黑天际的一线曙光,虔心诚意地说:“那就重重拜托了,如果陛下病体康复,先生就是楼兰的最大恩人,我也会倾国之力给予酬谢。”
“王后言重了,能替陛下效命是小人的荣幸,岂敢存有非份之念。”宋钧说,“请王后宽虑,我将尽生平所学用心服侍,相信上天也会庇佑楼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