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学博士亚当·斯密致绅士威廉·斯特拉恩书(1)

法夫郡基尔卡尔狄,一七七六年十一月九日

亲爱的先生:

我乐于真诚地、虽然非常悲哀地坐下来,向你报告我们杰出的亡友休谟先生在弥留病榻期间的表现。

虽然他自己判断宿疾已成不治绝症,但在朋友的恳请之下,他仍然愿意接受建议,尝试长途旅行的效果。他出发前几天完成了自传和其他文件,这些文件已经交给你保存。因此,我的记录就从自传结束的地方开始。

四月底,他出发前往伦敦,在莫佩斯遇见约翰·霍姆先生和我。我们离开伦敦,就是去爱丁堡看望他。霍姆先生和休谟一起回国,他在英格兰期间一直陪伴休谟,以完美的友谊和深情照料和关怀休谟。由于我已经写信给母亲,让她在苏格兰等我;我只能继续前进。经过锻炼和更换空气,他的病情似乎已经好转。他到达伦敦时,病情显然比离开爱丁堡时有好转。他接受建议,去巴斯喝矿泉水。有时矿泉水对他非常有效,以至于他确信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可能更好了。然而,不久他的症状又像原来一样猛烈。从那时起,他就放弃了一切康复的希望,而是尽量开心地屈从最完美的知足和认命。他回到爱丁堡,身体更加虚弱,但快乐并未减少。他致力于校正自己著作的新版本、读书消遣、与朋友交游,借以分散心思。有时,他在晚上聚会,打心爱的惠斯特牌。他这样开心,谈吐风趣一如既往恰到好处;因而虽然众多症状恶化,许多人仍难以相信他就要去世。有一天,邓达斯医生对他说:“我会告诉你的朋友埃德蒙斯通上校,你好多了,大有希望康复。”他回答:“医生,我相信你不会说任何不真实的话。你最好告诉上校,我会死得像敌人希望的那么快,如果我有敌人的话;我会死得像朋友希望的那么轻松愉快。”不久后,埃德蒙斯通上校来看望他,向他道别。上校回家后,他忍不住给上校写了一封信,不让他再作诀别,引用了一段美丽的法国诗句:乔里厄修道院长自知大限将临,悲叹就要与朋友德·拉·费尔伯爵分手。休谟先生的恢弘和坚毅有如是者,他比较亲密的朋友都知道,如果直率地提到或写到他大限将临,他非但不会受到伤害,反而愉快而得意。我偶然走进他的房间,他正在看刚收到的信,当时就拿给我看。我告诉他:虽然我非常清楚他有多虚弱,各方面症状恶化。但他仍然这样愉快,生命的精神似乎仍然强大,忍不住产生了微弱的希望。他回答:“你的希望没有根据。随便什么年龄,腹泻持续一年多,病情就不妙了。在我这个年龄,这就是绝症。我晚上上床时,觉得比早上起床时更虚弱;早上起床时,觉得比昨天上床时更虚弱。此外,我感到要害部分已经受到影响,所以我活不了多久。”“好吧,”我说,“如果命该如此,你至少走得心满意足,看到所有的朋友,特别是你哥哥一家繁荣昌盛。”他说,他非常心满意足,以至于几天前读琉善的《死者对话集》,发现冥河船夫卡戎收到的所有不肯上船的借口没有一个适用于他。他没有住宅有待完成,没有女儿有待出嫁,没有敌人想要复仇。他说:“我想不出什么借口让卡戎稍微延期。我曾经想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亲戚朋友的境况不可能更好。因此,我有一切理由死得心满意足。”接着,他给自己散心,开玩笑地提出几个为卡戎准备的借口,同时想象卡戎这种角色乖戾的答复。他说:“多考虑一下,我可以这么说:‘善良的卡戎,我正在校正著作的新版。给我多留一点时间,让我看看公众对修订的反应。’但卡戎会这么回答:‘等你看到公众的反应,你又会考虑作其他的修订。这样的借口永无止境。所以,诚实的朋友,请你上船。’但我仍然可以恳求:‘善良的卡戎,耐心一点。我正在启蒙公众,只要多活几年,就能心满意足地看到某些盛行的迷信衰退。’但这时卡戎已经大发脾气,不顾礼貌:‘你这个游手好闲的无赖,这种事情没有几百年够用吗?你以为我会给你几百年时间吗?马上给我上船,你这个游手好闲的懒虫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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