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隐蔽者(9)

胞弟振麟如晤,吾今永别矣!卅年乱离,弟未得一日安宁,兄为久愧之。而今共赴革命,期弟深察吾衷,舍吾之死,忍悲续行。恤己保重,切切。兄麒急就。

牺牲!从日本鬼子侵入中国、参加军统、再到加入中国共产党的那一刻开始,高飞就想和鬼子拼命,哪怕死在鬼子的屠刀之下也不愿做亡国奴。人,谁又不是躺着回去的呢?这是他的父亲常对他说的话。因为不怕死,因为不愿做亡国奴,高飞参加了国民党投身抗日,而后辗转来到延安,他也一直要求上战场,但组织上说:教书也是革命,也是为了抗日,于是把他安排在了抗大农校做教员。

被人怀疑尤其是受到新婚妻子的怀疑,心里一直憋屈的高飞此刻再听到高振麒“牺牲”的消息,长时间蓄积在胸中的悲愤冲破了他心里坚固的理智堤防,眼泪决堤一般地喷涌而出。

从高飞和一群爱国的热血青年来到延安,杨良书就和高飞在一起,做他的领导。在他眼里,高飞有些稚气和内向,还有些书生气,平时说话不多,但学习讨论的时候,他还是很积极地发言,那时的高飞与平时有着很大的反差:初到延安时的高飞消瘦的身子骨和瘦削的脸颊显得他更加高挑和有些孱弱,像一株正在不断向上成长的白杨树。他能吃苦,军训和大生产丝毫不落后,几年下来高飞比先前壮实了一些,但平时少言寡语的性格一直没有改变。高飞和杨红叶的事情,他是没太上心的。他对高飞的印象实在一般,唯一的好感就是高飞抚养了烈士的遗孤晓光。

让他对高飞有了深刻的印象也是从听说高振麒几年前通过电台发送情报,有几次打听弟弟的下落开始的。杨良书接到陈茂鹏的口头传达,把学员的名单送到特工处。高振麒说他的弟弟名叫高振麟,可是在延安没有叫高振麟的人——很多青年到延安,都给自己取了一个革命的名字。

边区边保部与白区地下党的领导十分关心高振麒寻找弟弟下落的事情,多方暗中打听、寻找和观察,又调看了高飞的履历,终于认定高飞就是高振麒的弟弟高振麟。他们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高振麒,描述了高飞的特征,高振麒回复说:高飞就是高振麟,就是自己的亲弟弟。也是因为高振麒及时找寻高飞,才使得虽有甘南山的指认,高飞还是摆脱了嫌疑。但高飞身上的疑点仍然没有去除,因为高飞在北平曾经和一些不明身份的人有过接触,后来他接触到北平地下组织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北平地下党的安排下到达延安。

拭去眼角的眼泪,杨良书说:“高振麒同志是为了中华民族的解放事业献出自己宝贵生命的,我们为他的牺牲而感到悲伤,但更要化悲痛为力量。”下面的话,杨良书咽下没有说出来,他要让高飞的情绪缓一缓再说。

虽然“悲恸”但高飞还是冷静的,回到窑洞躺下,他身体一阵发冷,他紧紧地把被子盖在身上。延安的条件是艰苦的,就是冬天也只能盖这一席薄被。生活虽然艰苦,但热火朝天的学习和生产让他们忘记了这些苦。在这个革命大家庭里,高飞从来没有感到孤独。虽然高振麒的死并不存在,而此时,他却有了异常孤独的感觉,像是一头被抛弃的孤狼,茫然而无助地徘徊在被西北风扬起的漫天黄土之中,看不见前方的路。脑子里不断出现父母的身影,他有些想家、想北平了。但他也知道,即使如此,也只能前行而不能退缩。

有人撩起门帘推开了窑洞的门,高飞微微抬起头,见是杨红叶牵着晓光走进来。杨红叶是北平姑娘,性格开朗,喜欢说笑,高飞不管什么事情到了她跟前被她一打趣,立刻就会被她从低落的情绪之中拎上来。她中等个头,微微有些胖,皮肤有些黑,头发更是黑油油的,扎成了两条粗粗的麻花辫垂在脑袋后面。

高飞赶紧坐起来,那意思要杨红叶坐下,自己想和她聊聊。

杨红叶坐在土炕边沿轻轻地说:“我知道你哥哥的事情了。”

“好像他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离开这世界,离开了我一样。就是遗憾,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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