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世界的事(5)

三子开车送我回家,他知道我晕车,所以把车开得很慢。

舒适的进口车在黄昏的车流里缓缓前行,车里不合时宜地放着一首老歌——回忆里想起模糊的小时候,云朵漂浮在蓝蓝的天空,那时候的你说,要和我手牵手,一起走到时间的尽头。从此以后我都不敢抬头看,彷若我的天空失去了颜色……

不知道为什么,车里的气氛突然间随着音乐,变得无限哀伤。

我想起很久以前,我和顾轻决分手的那一天,我也是这样安静地坐在三子身边听音乐,书店里零星地进来几个学生,眼神古怪地看向我。

外面的天空灰成一片,有鸽群呼啦啦地掠过房檐,过了很久很久,我听见三子对我说,别哭了云喜。

我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坐在书店的角落里掉眼泪,然后,我转过头对三子说,三子,别担心我,我没事。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些事情,大概是有什么东西不小心触碰了记忆的按钮,于是大脑便开始疯狂检索那些几乎就要被我忘记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和顾轻决有说有笑地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他牵着我的手,掌心温暖厚实。不知道什么时候黄昏退尽,第一盏路灯在我们身后亮起来,顾轻决放开了我的手。

他说阮云喜,我们到这里就要分开了。

说完,他笑着冲我摆摆手,踏上了一艘小小的蓝色的船,他的白衣像旗帜在风里高高扬起。

他的笑容在我身后刺目的灯光里变得越来越模糊,直到看不清楚。

然后,我就醒来了,看见灰蓝的天空尽头有一片朝阳缓慢袭来。

实习期结束得比我预期的还要早。正式入职的那一天,可可送了我一大罐黑咖啡,她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云喜,编辑可以三餐不吃米,却不可一日无咖啡。好好喝,好好干,倾城文化欢迎你,加油!

我看着她年轻的幸灾乐祸的脸,顿时有一种天将降大任于小女子的悲怆感油然而生。

作为编辑,我的时间大部分都用在阅读各种各样的稿件上,这是个全民出书的年代,上至八十多岁的老大爷投稿诗歌,下至七八岁的小朋友投稿童话。我每天都要在一堆驴唇不对马嘴的稿件里寻找一部好的小说作品,然后,用尽力气对付错误的语法和错别字,偶尔还要对付一些矫揉造作的写作者,对他们你可不能用简单的“稿件未过终审,请另投”来搪塞。

你得先耐着性子告诉他们,那些烂到让人牙痛的稿子,其实有非常之多的闪光点,不用他们的稿子完全是因为我自身的审美缺陷。如果这都不行,那就只好乖乖地听他们抱怨他们满腔的文艺范是如何被我蔑视的,我会遭到什么样的损失,甚至是报应。

很多时候,我揉着酸胀难忍的太阳穴,给自己猛灌浓咖啡以保持清醒,不至于砸了电脑与它同归于尽。

可可递给我一碗泡面,何必呢?她说,大概扫一眼就好了,是金子在第一句就会发光,不用那么认真地看到结尾,小心胃酸。

但我始终觉得,编辑是一个需要耐心的工作,那些对文字抱有一丝希望的人,他们把这或渺小或恢弘的希望交给我审视,我就得对得起这份信任。

于是,我常常一个人留在公司里加班。

我喜欢下班后空无一人的编辑部,走廊上的日光灯给我一种温暖的错觉,我就坐在一束小小的明亮的灯光里,有时工作有时发呆。

有一天我发呆发得久了,就顺势趴在堆满书籍的办公桌上打起了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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