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看起来很快活,那种快活是满大街忙碌的人群所欠缺的,我总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和任何一个租书店老板、任何一个卖烤羊肉串的都不一样。
那时候他常常跟我们说起他的弟弟,谁都知道三子有个弟弟,善良懂事,功课全优。谁要是胆敢说一句他弟弟的不是,他定是要举起砖头,照那人的脑袋瓜狠狠砸下去。
三子的父母去世得早,他便中途辍学,一心一意供他弟弟读书。就开了这么一家多功能书店,整日忙得像个陀螺,倒把自己的弟弟养得活脱脱似一公子少爷,半点苦也没挨过。这也成了三子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大事。
我们读初中那会儿,夏微就常常拉着我一起去三子的店里租书看。
夏微看的书我全都看不懂,什么加缪、博尔赫斯、卡尔维诺、茨威格,总之,全是一些我以为我永远也不会感兴趣的书籍。
我和陆小虎就躲在书架后面看漫画,大多数时候陆小虎这货连漫画都看不进去,就隔着一排排散发着油墨味的书架,偷看夏微。
夏微真的很美,美得没有丝毫艳俗,是一种有傲骨撑着的美,这种美能让人心里发颤。
她没有轻薄的骄傲,仿佛“漂亮”只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不需要过多的思索和赞叹的目光,她不屑。
有时候我也顺着陆小虎近乎痴迷的眼神看过去,那是十五岁的夏微,扎一个清爽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穿一件干净的、隐隐散发出茉莉花香的白色T恤,藏蓝色的百褶裙。穿堂风吹过,校服的裙摆轻柔地打在她白皙笔直的双腿上,脚上永远踏着一双一尘不染的帆布鞋。
那是十五岁时的夏微,美好得就像寒冬的第一场薄雪。
那也只是十五岁时的夏微。
她被无数个正处于青春期的男孩子爱慕着,比如陆小虎,比如陈北诺,比如三子。
三子喜欢夏微的事,自始至终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整个复宁中学的学生,只有夏微租书可以晚还几天,也只有三子才会为了夏微的特殊癖好,去进一堆没人看得懂,也压根没有人租的书回来。
那时候的三子,那时候的夏微,那时候的我,遥远得就像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此刻,三子在病房里泡了一壶好茶,在绵长的茶香里,我们三个气氛融洽地聊天。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和三子在回忆往事,宫屿就安静地坐在一旁听。
原来我们高考那年,宫屿得了急性胃肠炎,三子立刻关了书店,照顾着宫屿。他拿书店转让出去的钱做过各种小生意,二〇〇九年猪流感的时候,卖口罩和温度计赚了一笔。自那之后,他便开了家搬家公司,没想到生意顺风顺水,如今已是个货真价实的大老板。
就是这个大老板,他身上那些“不一样”的气质还是被他保存得很好,没有腐烂,没有衰败,我真替他高兴。
我捧着温热的茶杯,意料之中地听见三子不经意地问起了夏微。我说她很好,她如果知道你回来了,一定很高兴。
三子就笑,笑容里带着一抹少年的青涩,说,过几日一定要一起聚一聚。
一壶茶水还没品完,护士就进来叫宫屿出去做检查,我和三子互留了电话号码后就起身告辞。宫屿说,你先别走,我一会儿送你回去。
三子赶他,起什么哄,老老实实做你的检查去,我送她回去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宫屿听话地“嗯”了一声,冲我眨眨眼,那明天公司见,小云喜。
他学着三子的语气嘲笑起我来,这个假病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