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与我(1)

初识

我与妻子高中时就读同一所学校。尽管我们不在同一班级,但上国语选修(古文)之类的课程时都会在同一间教室。不过,我们两个是在高中毕业后才开始熟悉的。

直到结婚之后,我才从妻子那里听到了她高中时代对我的印象。

“当时大家都在讨论说:‘那个人的头好大呢!’”

妻子说。她似乎是在我们班做体操的时候,从教室的窗户看到我的。

唉,她说得一点没错,我的头围的确很大,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我的身体瘦如竹竿,属于那种一看就知道会加入俳句社或新闻社的、标准的文化类社团人。所有能够和运动沾上边儿的东西,全都和我无缘。(刚读高一时,我曾经加入过几天棒球社,但我买不起硬式棒球与接球用的手套,最重要的是:身为运动白痴的我打起棒球来根本不成样子,最后只好退出了。)

不过,我高三的导师却鼓励我说:“你总不能做一辈子的苍白的文艺青年啊!”于是我下定决心要有所改变。关于这些事的前因后果说来话长,在此我就略过不提了。

总之我刚考上大学就开始学习柔道。要是我一开始就参加学校柔道社的话,恐怕会被修理得很惨,所以我先在校外的道场努力学习。即使道场放假,我也拜托他们开门让我进去,做完受身(译注:一种柔道防御技巧,可以减轻摔到地面时身体受到的伤害)练习之后再回家。

就这样,我很快升上二级,然后才加入了大学的柔道社。接下来,我在柔道社与校外的道场同时练习,就这样坚持到大学二年级,我的课业也因此一落千丈,德文课全都没过,差点无法继续升学。在经历过一番恶斗苦战后,我才总算拿下了二年级的学分。

言归正传。

我开始学柔道时,高中毕业后就到银行工作的她说:

“既然要学柔道,那至少要拿个初段哦!”

或许她觉得我这个运动白痴撑不了多久,所以才会用这句话揶揄我吧!

刚升上大学二年级时,我才好不容易拿到了柔道初段(大学毕业时我是二段,毕业后我虽然得到了三段的证书,但那时我已经正式加入小说写作的行列,所以就没有再去练习,也没有继续升级了)。直到毕业前,我都以柔道社员的身份努力训练。尽管我们学校的实力并不强,但我一直是学校的正式选手。在校内,我被归类为运动型的学生。每天的练习也让我练出了肌肉,加强了体格,大头看起来也没有那么明显了。(不过,最近我除了走路外没有做任何运动,肌肉也松弛了,似乎有点被打回原形的意思……)

再次言归正传。

在我们度过了多年夫妻生活,即将一起迈向六十大关时,有一天,我不经意间对妻子说:

“听说经常动手动脑的人,不太容易患上老年痴呆症,所以,玩玩围棋什么的,应该会在这方面有所帮助吧!”

学生时代我经常下棋,只是技术并不好,毕竟我都是在学校的餐厅或集训间隙,为了打发时间才玩的,棋艺当然不是很强。但是,当我过了55岁以后,却突然认真起来,报名了围棋的函授课程重新学习……正因如此,我才会和妻子谈到这件事。

妻子从高中时代就开始学书道(译注:书道即日本书法,由中国书法发展而来,追求意境、情操和艺术美),以后也始终坚持练习。同时,她也在我的影响下努力钻研俳句(只不过我的评价总是太过严苛,所以她写完都不给我看了),还跑去学英文口语……等到我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去上围棋课了。

就从那时起,我开始跟妻子对局,家中的话题也经常围绕在围棋上。棋力方面虽然我大幅领先,但我还是不能轻忽大意。

不久后,我在妻子的鼓动下,跟她一起去了木谷好美老师的围棋教室。

说起来,围棋这东西和其他许多事情一样,要趁年轻的时候学才比较有利。下围棋最重要的,似乎是某种理论无法解释的感觉。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我成为了初段,并在对手的礼让下获得二段,但妻子却总在只差临门一脚就能升级时输掉比赛,最后止步在六级。即便如此,只要我让她三、四子,就不一定能稳稳得胜了,甚至会出现输赢互见的局面。或许妻子在跟我对局时,能够看得出我在盘算些什么吧!

回到前面的话题。在妻子第一次手术入院后,我们似乎就经常在对局。大部分时候,都是妻子主动向我挑战:她可能觉得很不甘心吧,而我也不能输给她,为了增强实力,我还读了许多围棋书。我们会从傍晚开始下,去掉中间用餐时间,一个晚上大概会下到五、六局之多。我们两人出门旅行时,甚至也会带着棋盘。妻子之所以这样,或许是因为在下棋这段时间里,她能够忘却自己的病情吧?

对于生病这件事,如果特意说什么“加油”之类的话,反而会给妻子带来反效果,但只要是关于围棋的事,不管我怎样激励她都没问题。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我鼓励因为再次错过升级机会而懊恼不已的妻子说:

“你还有机会,下次更认真一点!只要继续努力,你就可以拿到初段。”

每当我这么说,妻子就会露出既疑惑,同时却又喜形于色的表情问我:“初段?”

而我的脑海中会立刻浮现出似曾相识的一幕:

“我刚开始学柔道时,你不是说过‘既然要学就拿个初段’吗?” 我说。

“那是因为我当时不知道初段多难拿嘛!”

妻子这样回答。

当时她虽然撇着嘴,眼中却带着笑容,应该是回忆起过去的事情了吧!

妻子过世后,我对围棋的兴趣也淡薄了。平常对战的对手已经不在,况且一下围棋,我就会想起妻子的事,继而感到一阵空虚,所以我现在几乎不下了。反正我跟妻子一样,下棋都是业余玩票,因此并不觉得特别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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