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斗随笔》(21)

看过墓地回到宿处,我在昏暗的堂屋铺席上独座。自家发电的掌灯时间要等到7点钟,在这之前只能枯座,目睹院子从暮色一刻不停地融入墨色。周围鸦雀无声,犹似岛上所有人家都屏住呼吸在窥视外面的暮色一般。想看书却看不见字,用被卷成枕头躺下又不踏实,结果还是坐起来,注视夜幕完全降临的户外。这时,套廊外响起擦着地板走路的脚步声,是女主人送晚餐来了。昨天也如此,我摸着黑开始吃饭。只有饭碗和里面的米饭泛着白色,生鱼片和煮海藻,虽吃到嘴里却看不真切。

冷不丁地,屋后面响起沉重的马达声,自家发电开始了,电灯一亮,如梦方醒。尽管灯光微弱,仍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在电灯下的餐桌上,还有一只刚才没有发现的杯子,是女主人特意送来的烧酒。我放下饭碗开始喝酒,喝完酒又回来吃饭时,套廊又响起擦着地板走路的脚步声,是女主人来挂蚊帐了。蚊子并不见得很多,大概是疟疾、丝虫病盛行的时代养成的习惯。

我想趁着来电的时间,读一读池间荣三著的《与那国岛志》。池间是一位优秀的学者,他在岛上的祖纳边开医院,边从事与那国的地理、土著、古来遗风、传说和古记录、丧葬习俗、民谣等的研究,边完成此书。在岛上期间,我从书中受益匪浅。

钻进蚊帐,我参照着地图研读了《与那国岛志》,大约到了10点,自家发电的发动机停止了轰鸣,电灯拖着尾巴熄灭了。我钻进被窝。

在黑暗中仰面睁开眼,眼前便浮现出白天在大和墓洞穴中目睹的情景。在那样冷僻的洞里,散落一地的累累白骨,它们的主人究竟是哪里的什么人呢。岛上人相信:没人掩埋、任凭风蚀、随便丢弃、层层叠叠的白骨是日本人的,或是在坛之浦之役①败下阵来、落荒逃难的平家武士的遗骸,他们称之为大和墓或是屋岛墓。但是,洞中的随葬品中还有香烟嘴,说明这里的尸骨没有那样久远。因为平家时代还没有香烟。香烟传到我国是在大友宗麟②的时代,即进入16世纪以后。一说认为,是13世纪至16世纪之间,在朝鲜、冲绳、台湾、中国大陆沿岸猖獗跋扈的海盗——倭寇的白骨。为什么倭寇偏偏在这个岛,不,是在西南群岛的几乎所有岛上,如此集中地暴尸荒野呢?虽然与大和墓的称呼有出入,但是让人自然联想到,莫非这就是岛上古人风葬的遗迹?或与明治初年来到日本的学者E.S.莫斯之说同出一辙,是丢弃吃剩的人骨的地方?莫斯在大森的贝冢发现了折成小段的人骨,断定是放在锅里煮过的,并记述了日本在古代食人的风俗。石垣岛直到近年还有这样的说法:当告诉老者亲属中有人死了时,老者回答说“这回可以吃大腿了”。而在宫古岛,不说去参加葬礼,而说去啃骨头,食死人。这也许是古代很平常的丧葬仪式。我躺① 此战役发生于日本平安时代末期,为源平合战(1180年至1185年间源氏和平氏两大武士家族集团一系列争夺权力的战争的总称)关键战役之一,此战之后平氏灭亡,源氏获得天下。

在那里暇想,不能成寐。

突然,在漆黑的天棚上,不知什么东西发出尖锐的叫声。

吱,吱,吱,叫声断断续续,我疑惑地坐起身来。正在这时,好像什么人悄悄地溜进隔壁房间,昏暗的手提煤油灯透过两屋之间的栏杆,在我头顶的天棚上印出暗淡的光纹。会是谁呢。我试探着问:“那是什么在叫?”

隔壁进来的人用尖细的声音说:“是壁虎。叔叔你还不快睡。”

声音是“蚕豆”——那个房东家的孩子。我想,这么晚了还不睡,这孩子真怪。煤油灯熄灭了。他好像睡了。我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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