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斗随笔》(8)

大蒜

本人嗜蒜成癖。说邪乎点儿,纵然日本之大,如此暴食大蒜者,恐怕寥寥可数。尽管有所反省,却又苦无良策:

因为每天早晨若不吃上一头洋葱大的生蒜,每餐不喀哧喀哧地嚼上一通,就不算吃饭。

嗜蒜如命,又为它的辛辣而涕泪俱下,鼻尖上冒出一层亮亮的汗珠,这让我不禁有感于自己是动物,对谷崎 ①先生的小说《鲛人》之悲切,感同身受;而每每蒜足饭饱之余,又信誓旦旦:今天要大干一番!

可是大干一番什么呢?其实连自己也茫然。只是吃了大蒜,觉得浑身轻爽,精神抖擞,于是便想大干一番罢了。

既然要大干一番,便坐在桌前,铺展开五线纸,端肘暝思,续写尚未完成的歌剧或交响乐。但是有时毫无灵感,端坐一整天才得一小节乐思;有时如疾风暴雨,万马奔腾,一天几十页能一挥而就;有时则一心想到外面散步,远至八丈岛或三浦半岛的乡间小路,徜徉徘徊,欣赏芳草,为长空行云之美而感动,仅此已觉乏力,回来就睡。总之,大干一番无非想入非非,所思与所为并无大干系。然后,每早大蒜照吃不误,依然信誓旦旦要大干一番。

蒜味儿很冲。按理说吃这许多大蒜,应该蒜味儿熏天,然而我却不然,全无异味儿,连自己都觉得天生的禀赋,不可多得。更觉沾沾自喜,对朋友吹嘘:“怎么样,你我交往时间不短,是不是从来也没觉得我有蒜味?”

朋友笑嘻嘻,答曰:“还说呢,长时间以来我已是忍无可忍。你的蒜味儿,呛得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喘,真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由衷地惶惑起来。原来竟把自己闻不到的,错觉成别人也闻不着,还心安理得哪。

后来,我去了京都祗园的一家餐馆。时值盛夏,只穿着衬衫卷起袖子,盘腿一坐便开怀畅饮。有一个艺伎,脸像涂白了的蜥蜴,过来贴着我坐下,不住地用扇子扇我。

我满以为她是心眼儿好,就用大阪方言对她说:“你心眼儿真好。过来喝杯酒,不用紧着扇了。”说着递过酒杯。

艺伎喝下一杯,结果扇得更欢了,扇法也越发加码,超乎寻常。我不耐烦了:

“别扇了。我说别扇了,你没听见吗?我又不是烤鳗鱼!能不能别这么一个劲儿地扇。把扇子放一边儿去!”

“话虽如此 ……”她说着又要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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