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事(17)

十二

那时,出城的感觉比现在明显,乡村与城市区别比今天悬殊得多。一望无际的广袤平坦的秋闲地和秋播地上,只有稀稀拉拉的村庄给它多少带来一些生气。这种景色从清晨就呈现在火车的窗外,整天没有终止。耕种的、农村的俄罗斯的万里土地哺育着规模不大的城市俄罗斯,并为它服务。第一场霜冻给大地披上了银装,残留着金叶的白桦树伫立在像框一般的田埂上,这霜冻的银粉,这白桦的金叶,朴素地点缀着大地,犹如神圣而温顺的古迹上镶嵌了金银箔儿。

翻耕后正在休闲的大地在车窗外匆匆掠过。它还不晓得在附近,离这儿不远的地方,它的最后一位巨人仙逝了。按世袭名门,他可以成为大地之王,而按他谙通人间奥秘的智慧,则可以成为骄子中的骄子,老爷中的老爷。不过由于对土地的眷恋和对土地的负疚之情,他总是扶犁耕耘,并像农夫一样穿着布衣,束着腰带。

十三

大概前来吊唁的人得悉有人要为亡者画像,然后随同梅尔库罗夫①来的造型工还要拓面,所以他们都离开了房间。我们走进屋时,室内已空无一人。伤心痛苦的索菲娅安德烈耶夫娜②从远处一个角落里快步迎着我父亲走来,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含着眼泪,战战兢兢断断续续地说:“唉!列昂尼德奥希波维奇,我受了多大的打击呀!您晓得我是多么爱他!”接着,她讲述托尔斯泰出走后,她是怎样企图自杀,怎样投水自尽,人们又怎样把奄奄一息的她从池塘里拖了出来。

一座高山,如厄尔布鲁士峰③,横在室内,而她是这座高山上独立的一块岩石。雷电乌云笼罩着这间屋子,遮住了半边天,而她是乌云中独立的闪电。她不晓得,她,作为岩石和闪电,有权沉默不语,用不解的行动来抑制自己,不卷入和世界上最没有托尔斯泰精神的事中去,不与托尔斯泰主义者们去讼争,不应站在这方面来接受小人的挑战。

① 谢梅尔库罗夫(188 1—1952),俄罗斯雕刻家。

② 索菲娅安德烈耶夫娜,即托尔斯泰的夫人。

③ 厄尔布鲁士峰,在高加索的高山。

可是她争着表白,呼吁我父亲为她作证,证明她的忠贞和思想上的理解超过芸芸对手,她可以比那些人更好地保护亡者。天哪,我想,这事能把一个人,甚至像托尔斯泰的夫人这样的人,弄到什么地步啊!

确实是件怪事。一个把决斗视为过时的偏见而加以否定的现代人,居然会就普希金的决斗与死亡编写长篇鸿作。可怜的普希金呀! 他应当娶舍戈列娃为妻。那样的话,后来对普希金的研究和其他一切,都会按部就班。那样的话,他就会活到我们今天,就会为奥涅金再写几部续篇,就会再写出五部而不是一部《波尔塔瓦》。可是我总觉得,如果普希金需要我们的理解超过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①的理解,那我就再也不理解普希金了。

① 纳冈察罗娃(1812—1863),普希金的妻子。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