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事(11)

我在中学三年级或四年级读书的时候,我舅舅,他在尼古拉铁路局彼得堡货站当站长,给了我一张免费火车票。趁圣诞节放寒假时,我便孑身一人前往彼得堡。我整天在这座不朽的城市的大街小巷里游逛,仿佛是用脚和眼睛在吞食一部极其精妙的石头书,每天晚上到科米萨尔热夫斯卡雅①剧院去看戏。我中了最新文学的邪,念念不忘的是安德烈别雷、汉姆生②、坡什贝塞夫斯基③。

1906年我们全家去柏林,那次使我对旅行有了更多的、真正的印象。那是我第一次到了国外。

① 维科米萨尔热夫斯卡雅(1864—1910),最初是皇家剧院的演员,由于不愿拘泥于宫廷舞台的陈规,于1904年建立自己的剧院,上演契诃夫、高尔基、易卜生等人的戏。

② 汉姆生(1859—1952),挪威作家。

③ 斯坡什贝塞夫斯基(1868—1927),波兰作家。

一切都不寻常,一切都不一样。好像不是在生活中,而是在做梦,在参加一场臆造的、不为任何人所需要的戏剧表演。你不认识任何人,任何人也管不着你。车厢里长长一溜门,一会儿开了,一会儿又砰的一声关上了,一扇门是一个单间。四条铁轨通过圆形的立交桥,横跨这座庞大城市的大街、运河、跑马场的马厩和一些院落。火车有的追上来,超过去,有的在并行前进,有的分路开走。大桥下。路灯的灯光交叉重叠,相互辉映,二三层楼上的灯光与架桥上的铁路一般高,火车站茶点部用彩灯点缀的自动机吐递雪茄烟、糖果、蘸糖的扁桃仁。我很快就习惯于柏林生活了,漫步于街头巷尾,在大得没有边儿的公园里闲逛,讲德语,模仿柏林腔调,呼吸着火车头喷出的烟、瓦斯灯冒出的烟和啤酒馆散发出来的烟的混杂气味,参加瓦格纳音乐演奏会。

柏林城里到处都有俄国人。作曲家列比科夫为熟人们演奏自己的《小松树》,他把音乐分成三个时期:贝多芬以前是动物音乐,下一时期是人类音乐,在他死后将是未来音乐。

高尔基也到过柏林。我父亲为他画过肖像。画像上突出了他的颧骨,有些棱角。安德烈耶娃①不喜欢。她说:“您没能理解他。他是哥特式②的。”当时大家说话都爱用这一类词句。

① 玛安德烈耶娃(1872—1953),高尔基的第二个妻子。

② 哥特式,是建筑方面的一种样式,是欧洲十二到十五世纪的一种建筑风格。

可能是在这次旅行之后,回到莫斯科时,另一位伟大的抒情诗人进入了我的生命。那时他稍有名气,而现在已经是世界公认的德国诗人莱纳马利亚里尔克了。

1900年他到过雅斯纳亚波良纳,拜访过托尔斯泰。他认识我父亲。跟他通过信,有一年夏天他在克林市郊外扎维多沃村农民诗人德罗仁①家中去做客,住了一个夏天。

在那久远的年代,他把自己早期出版的书赠给我父亲,书上写下亲切的题词。正是我所提到的那年冬天,有两本书,经过很长的时间传到我的手中。他的诗使我目瞪口呆,如同我初次读到勃洛克诗作时的惊讶心情一样:语气坚定,无所保留,不带丝毫玩笑,语言负有直接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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