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山一夜记(11)

“涂在伤口上。”

我打开盖子往里一看,像是蛤蟆油或马油之类的药膏。

“这东西放在这里很久了,不过还能用。”

“非常感谢。”

看来平人也有亲切的时候,这让我适当缓和了一些不安,但我的疑惑尚未完全消解。总之,还是再找点话题继续说下去吧,尽可能从对方的话语中听出些头绪。

我边涂药边问道:“那你们就过着山窝一样的生活?”

“山窝”是指居无定所,在山与山之间移动,以山坳或者河滩为临时居所的人。他们四处漂泊,用山中的竹子或者藤蔓做成工艺品换钱,或者以捕鱼和打猎为生。我记得小时候村子里就来过一个卖竹笼的山窝。

“唔,你说得没错。”

立一似乎不想触及往日生活,便随便说了一句敷衍我。

“其实,我们也迷路了。”

“哎?”

“今年夏天,盂兰盆节前几天,我们打算途经神户去别的地方,但没有顺道回奥户的意思。”

“但偏偏就在山里迷路了?”

“是啊,我看是天意如此。”

“那……这栋房子……”

这房子看样子不是新建的,就算立一一家打算在山中定居,那也没必要造两层的大房子。

“这房子是我弟弟造的。”

“难道是立治先生造的?”

奥户村民是全神户最忌讳乎山的人。而奥户烧炭工的总管,锻炭家的现任当家居然会在乎山里造房子,不是立一告诉我,打死我也不信。

“不是立治,是三弟立造。”

立一见我误会了,反而表现得很高兴。但这不足以让我不悦,反而激起了我的好奇:“您的三弟立造先生为何要在这种地方造房子?锻炭家的人和奥户的村民们难道没阻止他?”

“这要从十九年前说起。当时有个山师[ 靠山中资源牟利的人。投机客,欺诈师。

]吉良内立志来到神户,和立造相识并且成了朋友。吉良内自称有个赚钱门路,搞好了就能变成百万富翁。”

“什么门路?”

“金子。”

“金子?在神户?”

“喂,你没听说乎山还有个别名吗?”

立一很惊讶,但我真的不知道,只好自认孤陋寡闻。

“神户流传着一种说法,乎山的‘乎’字其实是‘金’字。所以乎山也叫金山。”

他这一说,我似乎想起了什么。好像小的时候有谁对我说过类似的话,我听后还去问祖母……但祖母告诉我这些都是胡扯的鬼话。小时候我最相信的就是祖母,她说什么我信什么。既然她说是骗人的,我就没放在心上……

我告诉立一,他也点点头说:“奥户大部分人都和你祖母一样,根本不相信乎山里有金子。”

“但是,立造先生是那一小部分相信的人吧?”

“是啊,而且他是老三,不像我和立治那样有人管,非常自由。一听说有金子,他立马就准备好各种工具打算大干一场。他说为了提高采矿的效率,才让家里在山中造了这么一座房子,还说小屋就是自己的城池。”

“家里人肯定反对他这么干吧?”

“唉,可惜当时锻炭家的当家也就是我父亲被金子迷了心窍。乎山刚好把锻炭家和揖取家一分为二,所以两家自古就经常争夺乎山的归属权。就算这座山比较特别,但两家人为了面子照样争得面红耳赤。对了,揖取家你听说过吧。”

揖取家是足以与初户乡木家匹敌的奥户大地主。

“当时锻炭家与揖取家的势力不相上下。揖取家自称是乎山的山主,但我父亲对此不屑一顾,他无视对方的抗议,允许立造在山中建房。”

“不光允许,还出钱吗?”

“嗯,出了,但不多。吉良内让立造雇了四个矿工,几个人便开始在这里生活。不光如此,立造那小子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套军装,装模作样地,还真把自己当成指挥官了。吉良内那小子也不是好东西,只要挖出一点儿金子,他就以提前庆祝为名,到终下市的妓院里吃喝嫖赌,同时还巧立各种名目问立造要钱。还有,他们经常在山中用火枪打猎,村里的人看到他们这副德行,都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在采矿。”

“打猎是为了吃吗?”

“不是,吃的东西锻炭家会运过去。打猎纯粹是无聊,在打发时间。这也证明了他们根本就没有认真采矿。”

“那后来呢?”

“什么金矿,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立一深深一叹。

看来,那个叫吉良内的家伙是个骗子。

“莫非是那个山师带着金子跑了?”

我不甘心,继续追问,没想到却听到了一个意外的回答。

“非也,其实采矿开始后的第三个月,矿工就都不见了。”

“不见了?”

“是啊,一开始大家还以为那些矿工辛苦挖了三个月还没找到金子就死心了,所以才一个接一个地逃走。所以眼看矿工的人数越来越少,村民们也没有起疑心。”

“那山师和立造先生呢?”

“到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但没过多久连吉良内也不见了。据说他连从立造那儿骗来的钱都没拿走。”

“看样子不是携款潜逃,那是怎么回事儿?”

“立治说要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竟发现连立造也不见了。而且他还在山坳深处听到了非常凄厉的笑声。”

“……”

“村子里的人都认为,立造发现被骗后就把那些人一个一个地杀掉了。虽然没有发现尸体,但村民们一致认为,五具尸体肯定被埋在山中的某个地方……”

“那后来立造先生回来了吗?”

“再没回来,我父亲为了向揖取家道歉,放弃了乎山的所有权,将整座山都让给对方。对揖取家来说,成为禁忌之山的山主也没什么可高兴,反而平添很多麻烦,但私自挖矿的事情也就没再追究。然而,两家势均力敌的形式就此打破。揖取家无论在经济上还是道义上,都占了优势。”

立一说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就闭上了嘴。但我的好奇心还是没得到满足,反而愈加活跃。

“那些矿工真的被立造先生杀了?”

“刚才不是说了嘛,没发现尸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既然人和尸体都没发现,会有这样的传闻也不难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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