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炮侯》(47)

“好兰儿。”

“皇上,被子是皇后娘娘命阿尔萨兰送的,娘娘一直挂念着皇上,心疼着皇上。”

光绪:“朕知道,朕知道她也委屈。阿尔萨兰,你真的不打算活了吗?”

“阿尔萨兰连夜出宫,太后大概不会为了两床被子追杀奴婢。”

“宫门早已上锁。”

“李总管很给阿尔萨兰面子,说特意留了门。阿尔萨兰猜度,这或许是太后有意。都说太后的心思之深,大海莫及。”

光绪怔怔:“那就快走吧,但愿亲爸爸如你所想。”

阿尔萨兰跪拜,恋恋不舍:“……皇上……阿尔萨兰一扑心地巴望皇上龙体圣安。”

“好兰儿,放心,朕还年轻,朕扛得住,朕终有出头之日。去吧。”

阿尔萨兰退出门后,深情回望一阵,抹着泪跑开。

总办室,侯久满拍着桌上公文:“本分!好一个各守本分!刀儿,你看看,这就是秘法公布换来的结果!”戴刀拿起公文看着。

侯久满:“不但无人领情,那些老局,还说我粤局乃后生虾蟹,做做弹子、土炮都勉强,偏偏妄自尊大,揽了锅烫山药吃不了,想推诿他人!而他们,倒是些各守本分的忠厚臣子!”

吴丁贵笑道:“热脸贴了一大堆冷屁股。”

侯久满:“知道了吧,这就是老侯为何凡事都不得不单打独斗的根由。”

“这枪炮之事,关乎民族危亡,怎能,怎能如此鸡肠小肚!”戴刀极为激愤。

“更可恶的是,有几个局还联署上了折子,参我秘法的各项不是,说以此法改枪,用不了半年,钢件必裂,机簧必炸。吓得兵部难判真伪,已饬令下一批林明敦暂缓运粤!”

戴刀跌坐在椅子上。

入夜,枪炮局里灯火通明。

戴刀赤膊打铁……飞速装枪……

侯久满站在窗外,朝里看着。

吴丁贵在附近阴鸷地盯着。

侯久满走入拌药房,拍拍戴刀:“刀儿,回府吧,你已多日未合眼了。”

“不,戴刀幼稚,给大人添了乱。戴刀对不住大人,对不住粤局。”

“回吧,你不是说,这拌药机扛不住超热吗?以后记着:捕贼使贼法,捉盗用盗招,斗小人须小人刀。”戴刀愣着。侯久满:“算了,这一套不该你学。眼见着日、俄两国鬼子将战火越烧越大,老侯给庆王爷上了个申辩折子,庆王也已请准皇上和太后旨意,改枪之事照旧。只是工期,又大大缩短了。”

“啊?!”戴刀大惊,“……都,都怨戴刀!”

侯久满:“回吧,我等已尽了最大的力,届时误期,杀我的头,你接着干就是。回吧,回吧,那个大福晋就要回府了,我俩偷懒,好些日子未请皇安,再不磕头,又是一桩大罪。”

几日后,阿尔萨兰回到侯府。

侯府大门两侧,火炮各放三响,烟雾腾腾,仆佣齐跪。侯夫人看着大轿落地,迎前行礼:“大福晋吉祥。”

阿尔萨兰下轿,看看火炮,昂然入门。

餐厅内,侯夫人亲自斟酒:“大福晋,老妇人特意跟善缇学了几样满菜,为大福晋接风,望大福晋莫笑。”

“言儿,把菜端到你等桌上。”阿尔萨兰冷冷地端起白饭,向嘴里刨着。 

“你!”玉姑霍地站起。正良连忙拉住。

侯久满看看侯夫人:“回来坐下。”侯夫人尴尬走回侯久满一桌。

戴刀看着,轻轻叹息:“妹仔,给大家讲个笑话吧。”

妹仔说道:“笑话没有,新奇事倒有一件。听说去年,美国人造出一种大鸟,至少能驼着两、三个大汉上天。那鸟的翅膀不会拍打,却飞得极高。就是名字难听,不叫飞鹰、飞鹤,偏偏叫做飞鸡。妹仔想,我等要是能骑回一头那样的大鸟,就是日日从天上朝倭寇小儿的头顶拉屎,他们也得败回姥姥家去。”侯久满大笑。

此时,善缇走入,在阿尔萨兰面前放了几盘菜。

一脸苦闷的可言,已饮多杯:“人造大鸟,无非是在宣明:人心翱翔,性系自由,此乃天性!……自由……自由,自由万岁万岁万万岁!”

妹仔:“不错!人欲飞,乃心欲飞!无自由,则如雀鸟无翅!”玉姑接道:“二哥,说得好!自由,万岁万岁万万岁!”

“但你们可知,我等为何没有自由?可言看了一本神书,神书说:‘大因国,小因家,国与家均乃人性之桎梏、囚笼!’我等欲飞,只能打倒一切国!灭除所有家!”

侯夫人:“言儿,你又喝醉了。”

侯久满:“良儿,架他回房!”

正良刚要站起,阿尔萨兰说道:“慢,让他接着讲。”侯久满、戴刀,分别看了看阿尔萨兰。

可言提着酒壶,挪到阿尔萨兰的桌边坐下:“额娘,其实,大清的女人最无自由。天生男女,虽同为人形,女子却不能自立。人者,均为天民,而共受天权,然,一男可得兼数女,而女子却被制于男,虽极苦,亦得从一而终,此大谬也!男女不谐,应允其分离,准其新交,听其择配,顺人性而合天理,一切自由!”

阿尔萨兰:“说得洋洋洒洒,如何得以实现?”

可言答道:“我家大先生康有为有11大策:一、设立女学,章程皆与男子相同。二、应考、为官,但问才能,女子也可当选大总统。三……”

“行了,你是喝多了……”阿尔萨兰蓦然捂住胸部站起,急步走出。

“怎么啦这是?”可言与众人望着阿尔萨兰。

阿尔萨兰走回房,匆匆上栓。

阿尔萨兰解开衣怀,取出纸包,那些黑色小蚕已密密麻麻一片。她亦哭亦笑,将小蚕捧到那“囍”字前的案上:“儿啊,你等总算未辜负太后厚望,让阿尔萨兰真的做了一回额娘。但愿你等顺人性而合天理,一切自由,都能选上大总统……”

餐毕,侯夫人回房,玉姑埋怨:“阿妈,您对那旗女为何总那么卑躬屈膝,您又不是她的厨娘仆妇!”

侯夫人轻叹:“唉,既然已是一家,怎么说都不该相视如仇。你弃我于冰牢,我告你于死地,那样恨去恨来,日子还如何过?”

“原本就不是一窝,生要强拉硬配,还不是为了让人人缠斗,宫里那老太婆才觉得太平。”

“玉姑!你连说话都越来越不像个良家女子,如此的自由,有什么好?莫说额娘不快,就是我这亲娘,听着都心惊肉跳!”侯夫人蹙着眉。

 “你阿妈说的没错,尔等的自由就是毁灭纲常,无道无伦。”侯久满走入,又冲侯夫人埋怨:“夫人也是,你以为低首下心就能讨好那人?她今日回府,你放了几炮?你差不多打杀了一营的洋兵!夫人也早已僭越礼数了!”玉姑哈哈大笑。

侯久满:“你出去,我与你阿妈有话。”

“这是阿妈房间,我为什么出去。”玉姑不动。

侯久满无奈,冲侯夫人道:“小崽子们一个个都闹自由了,夫人还不抓紧……”

侯夫人看看,说道:“老爷这一阵住在局里,有些事未及商议。妾身托媒人为四个儿女每人相了一门亲,只是言儿,不知当管不当管。”

玉姑嚷道:“玉姑不要!玉姑不要出嫁!”

侯久满:“广州风气已开,媒人免了,请对方来府,或我儿过府,让他们自己见面吧。”

侯夫人:“老爷,已然讲好了,一会儿,四家便来。”

玉姑大叫:“阿妈!四家一块儿,您也不怕弄错了,乱点鸳鸯!”

侯久满赞道:“好!好!夫人平日慎微谨小,这事却办得雷厉风飞!至于言儿,别惹着那人,多来的小姐,正好让刀儿见见。”

“你们……你们可真够可笑!”玉姑怒冲冲走出,出门便大叫:“妹仔!快把你的花炮全都搬出来,侯府就要娶大一堆的媳妇啦!”

戴刀看看窗外,继续埋头画着机关枪草图。门被敲了两下,阿尔萨兰走了进来。戴刀马上放下笔,起身施礼:“大福晋。”

阿尔萨兰将一包东西放下:“这是从京师带回的蜜果,你尝尝。”

“多谢大福晋。”

阿尔萨兰坐下:“你也坐。……你……现在就尝尝。”阿尔萨兰打开纸包,戴刀拘谨地:“我自己,我自己……大福晋为什么没回辽东看看额娘、阿玛?”

“我……我是紧着逃回来的。”

戴刀惊愕:“怎么?”

阿尔萨兰:“不说这个。蚂蚱哥哥,我儿子说的那种自由……”

戴刀疑惑:“你儿子?”

“就是老二!他……他讲的那种男女不谐,可以分离,西人真的是那么自由吗?”

“戴刀也只是从书报上看过,想必……是那样。”

“如果,如果那么随便,这世界岂不变得很脏?”

“戴刀……戴刀也说不大清。”

阿尔萨兰沉默片刻:“听善缇讲,侯夫人相了一群的儿媳,可能也有你的一份。”

戴刀大惊:“什么?!”

窗外一阵炮声骤响。庭院的地上摆着各色炮仗,玉姑与妹仔嘻嘻哈哈地放着。何富商、祁士绅领着花枝招展的三女一男,笑吟吟走来:“这侯府果然是个枪炮之家,相亲也搞得炮火连天!”

侯久满与侯夫人迎着:“各位大人,有劳,有劳。”阿六奔来,对侯久满耳语:“老爷,戴先生不知何故,仓仓慌慌地跑了。”侯久满大惊:“跑了一个?”

从侯府跑出后,戴刀奔入拌药房,喘息着看向窗台上的那盆白菊。

枪炮局机器隆隆,工匠们各在忙碌。

大门外,赵秉钧坐在马车内,从车窗阴鸷地看了一阵大门,低声问:“那事,都布置得怎样了?”

吴丁贵帽檐压得极低:“回赵大人,就等着您的吩咐了。”

赵秉钧:“你我乃河南同乡,好好做事,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吴丁贵朝上推推帽子:“小的明白。”

赵秉钧看着大门自语:“出头的椽子先烂,粤局争枪揽权过大,别人还怎么活?侯久满早晚都得有此一劫。”

当晚,侯府花厅内,侯久满怒不可遏:“丢人!……丢人!你们一个个……一个个,简直让我与你等阿妈颜面扫地!”可言、妹仔、玉姑嘻嘻笑着。

侯夫人:“良儿,妹仔和玉姑顽皮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胡闹自由?”正良垂着脑袋不语。

侯久满:“良儿、言儿的事再讲。妹仔,你的事阿爸也没想今日说成。阿爸打算送你出洋,你愿去美国学造大鸟,就去美国。”

妹仔惊喜:“真的?阿爸?!”玉姑叫着要一起去。

侯久满看看他俩:“阿爸正有此意。妹仔,玉姑,如果你二人能成婚配,阿爸也算是见到了自由的好处。”

“什么,出去还有条件?!”玉姑一听,嘟起嘴来。

阿尔萨兰坐在一旁冷笑。

晚上,阿尔萨兰在盆中沐浴,木棉与另一女佣侍候着。侯久满走到门前,推门跨入,阿尔萨兰惊叫一声,侯久满疾步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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