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酒满呆呆地坐了片刻,从怀里掏出李鸿章的那张一万两的银票,看着。桌上有一磁钵,磁钵里装着亮晶晶的手枪子弹。他的手在里面抓拿着,双目悲伤地望着窗外……
他的脑海,又闪现出东西药局前的孙中山,及孙中山的呼号:“同胞们,大疫当前,国难当前,鬼神靠不住,官府也靠不住,我等只有自救自助,奋力图存……”
侯酒满似乎想明了一桩事情,将一粒子弹狠狠丢入钵内。
番禹城乡几乎一夕之间,突然冒出十几家称作“白身”的药局、棺局。侯酒满默默看了一阵那些为路人诊脉的医师和向外抬着棺木的乡民,悄然离去。
侯府内,玉姑大喊大叫地在庭院里赤足跑着:“我不缠足!我不缠足……我就是不缠……”两个小脚妇人在后面歪歪斜斜地追赶:“小姐,小姐,这也是为你好啊,‘裹小脚,嫁王公;放大脚,一世穷。’”“是啊,‘小姐下楼格登登,丫头下楼扑通通。’”
玉姑:“我就要扑通通,不要格登登!”
侯夫人在门边抹着眼泪,正良伤心地看着。
玉姑:“坏阿爸!坏阿爸!要缠叫他缠……”
“胡闹!”侯酒满走入,“门外围着一堆的人,看我侯府笑话!来人!把这小东西绑了!”上来两个家仆揪住玉姑,玉姑拼命挣扎:“坏阿爸!坏阿爸!你是清狗……”
侯酒满狠狠扇了玉姑两个嘴巴:“混账东西!老子就不信治不了你!拖进柴房!缠好了,三天不准吃饭!”
家仆拖着玉姑,玉姑连蹬带喊:“我就不缠足!就不缠足……”
正良跪下抱住侯酒满的腿:“阿爸,您就饶了玉姑妹妹,她不愿缠足就别缠了吧。”
侯酒满:“滚!读书去!”
这时,有个11岁的男孩走过来:“大姨父,缠足乃我汉民最令人不耻的恶习、陋习,玉姑妹妹有权天足。”男孩说着跪下,“求大姨父开恩!”
侯酒满一怔:“你是何人?”
侯夫人哀伤地:“老爷,这是妾身妹妹的儿子。刚刚得知,妹妹、妹夫也染了痒子,昨日双双病殁了……”
男孩磕了个头:“魏可言举目无亲,投奔大姨母、大姨父。”
侯酒满看看:“一口的大话、狂话。看你人物似的,留下与良儿读书可以,但闲话少说。”
可言:“回大姨父,下走恐怕难与良兄读到一起。去年县里的童生试中,下走八篇文章全取,皆在前十。”
侯酒满怔怔地看看可言,冲侯夫人道:“你来一下。”随后大步走入花厅。侯夫人怯怯地跟进门。
侯酒满冷面冰颜:“听着,赶紧收拾收拾,明日天明之前,带着良儿他们速去惠州祖屋。”
侯夫人吃惊:“……老爷是要妾身,带着孩儿们逃难?”
“算是吧。”
侯夫人:“老爷正竭力救人,乡民们刚刚稍有安定,若是自家妻儿悄悄出逃了,怕是……怕是不妥……”
侯酒满蹙眉:“叫你走,你就走,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那……那老爷走吗?”
“啰嗦,快去收拾!到了惠州,记着好生管教儿女,尤其是玉姑那个犟种!”
“……是,老爷。”侯夫人偷眼看看侯酒满,慌慌出门。
是夜,玉姑被堵嘴捆在柴房的柱子上,双脚紧紧缠着布,倔强地扭着、哼着。侯酒满在房前来回踱步,看了看片刻,走开。
可言、正良同情地看看柴房,看看侯酒满背影,可言道:“良兄,知道什么叫做革命吗?”
正良摇头:“不知。”
“可言今夜就领着你革命。”可言耳语一阵。
正良大惊:“不行不行!正良万万不敢!”
可言:“怕什么,你阿爸这等顽梗老朽的命,早就该革!你我救出玉姑妹妹,一同藏到我魏家的家庙去,吃喝穿用,全无问题。”
未过半个时辰,侯夫人哭着扑进花厅:“老爷,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侯酒满放下酒杯。
侯夫人:“玉姑挣脱了绳子,拿了把柴刀要寻死,这可如何得了哇……”
“什么?!”侯酒满奔出门。
柴房内,玉姑将刀横在脖子上:“谁都不许进来!我是大刀秀姑娘!”家人仆妇站在门口,无人敢入。侯酒满冲过来,被家人拽住,“小姐,放下刀,快放下刀。”老爷,让小姐先消消气……
侯酒满愣怔地看着玉姑:“你!你!你个大逆不道的小畜生!”
“我不是小畜生!”玉姑晃晃颈前的刀,杏眼圆睁,“你敢再骂秀姑娘一句?”
侯夫人哭着将侯酒满拖走:“老爷,求求您,求求您,别逼玉姑,别逼玉姑……”
侯酒满在柴房前狂躁地踱着:“反了,反了,这女仔的性子如此暴烈,不缠足,将来定是太平军的那种大脚蛮婆!”
“不许进!不许进!谁都不许进来!”玉姑真的用柴刀割破脖子,鲜血流了下来。
“玉姑!玉姑!你不能啊!”侯夫人哭喊一声,晕了过去。
侯酒满不得不吼道:“放下刀!老子应你,不缠了!”家仆们扑进门。玉姑已瘫倒在地。
广州街道,一队清兵打着火把疾奔。吴敬荣骑在马上喊:“快!赶到那贼窝,前前后后地围紧,别让那老兵痞子走脱了!”
“嗻!”清兵们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