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元洪冲侯酒满耳语:“革、命!”
侯酒满愣愣:“什么叫革命?”
“还不就是造反的意思。”
侯酒满眨眨眼,无语。
吴敬荣走上甲板:“老侯,大人不计小人过,那荔枝的事,本官放你几天假,找地方的乡绅摊派摊派,你也回趟家,搂搂那个大你11岁的老婆!哈哈哈哈……”吴等笑着与军官们离去。
“狗东西……”侯酒满欲扑,黎元洪慌忙抱住:“大哥,大哥……这或许是个办法。”
“屁的办法!小民百姓被搜刮得还不够凄惨吗?”
黎元洪接着道:“那也不能总这么不进不退地干耗嘛。弟兄们知道,您跟大嫂过得不好,可回趟家,见见老迈父亲,见见一双儿女,总是人伦常理。”
郊野。九岁的玉姑,头上插着朵白花,高挽裤腿,赤着双足,与五六个小儿举着竹枪、竹刀,追赶十岁的汤妹仔:“打清狗啊!打清狗啊!”
妹仔边跑边向身后扔着摔炮,烟土腾腾。
远处土丘上,侯酒满骑在马上,看得饶有兴趣。
妹仔在大树后绕了个弯,抓住玉姑,掏出木枪:“不许过来!否则,本清狗杀了这长毛小妖!”
玉姑道:“我是大刀秀姑娘!不是小妖!”
妹仔:“你降是不降?!”
玉姑:“不降!女中英雄周秀英,大红裤子小紧身,手拿大刀百二斤,塘湾桥上开四门!”
妹仔:“果真不降?”
玉姑:“宁死不降!”
妹仔举起木枪,“砰”地一声大响,火光直冲。
侯酒满的马惊了,差点儿摔落,好不容易才驭使平稳。侯酒满惊愕地下马,走过来冲着妹仔道:“把那家伙拿来看看!什么东西,跟真的似的!”
妹仔将木枪背在身后:“不给!”
“给我!”侯酒满夺过木枪,翻来覆去地看,“哪儿捡的?”
“不是捡的!是我造的!”
侯酒满吃惊:“谁造的?你?”
“我!”
侯酒满:“……那炸得烟土腾腾的摔炮,也是你造的?”
妹仔夺回木枪:“是又怎样?!”
“……你是哪家小儿?”
玉姑:“阿爸,他叫汤妹仔,是将军府的。”
“你……你是玉姑?”侯酒满一惊,擦擦玉姑的满脸灰土,“……你,你头上如何插着这个……”他惊骇地看着玉姑头上的白花。
番禺墓地,新坟无数。披麻戴孝的侯酒满满目悲切,跪在一处坟前。碑上刻着—总兵侯武魁之墓。侯夫人跪在侧后擦泪:“贱妾愚笨,本可再等几日,让老爷见上父亲一面……”
侯酒满默默看着侧前。远处,香火朦朦,一个中国少年和一个外国传教士,从坟间向外抬着人。
番禺侯府花厅。13岁的正良、赤足的玉姑与侯夫人肃立,侯酒满垂头坐在桌边,过了一会儿,垂着头问:“良儿,刚才在坟场抬人的,是你吗?”
正良怯怯地:“回、回阿爸,是孩儿。”
侯酒满声音严厉:“为什么和洋人搅在一起?”
正良:“回、回阿爸,约瑟先生是传教士,他救过孩儿一命,孩儿想帮着他,再救旁人。”
侯酒满:“救人无错,我问的是,为什么偏要与洋人搅在一起?”
正良声音发抖:“约瑟先生说,上帝爱人,人人相爱……”
侯酒满“啪”地一拍桌子,抬头瞪眼:“混账东西!你是不是还入了什么洋教了?!”
正良“扑通”跪下。
侯夫人惊慌地说:“良儿没有入教,没有入教。”
“你管得好家!”
侯夫人亦“扑通”跪下:“贱妾无能……”
玉姑拉侯夫人:“阿妈……”
侯酒满瞪着玉姑:“你也跪下!”
玉姑:“孩儿为何要跪?”
侯酒满怒道:“一个女仔和一群男仔,到处舞枪弄棒地打清狗,唱反歌!看看你对面坐着的,是条什么狗?!”
“老爷息怒,老爷息怒。”侯夫人拉玉姑:“玉姑,快跪下。”
玉姑道:“玉姑不跪!阿妈在家这么辛苦,为阿爷进城抓药,脚都走出了血,可阿爸回来就拍桌子、瞪眼睛!”
侯酒满看看玉姑的赤足,瞪着侯夫人:“我问你,玉姑这般大小的女仔,是不是早该缠足了?”
侯夫人怯怯地:“……是,贱妾劝过多次,可……”
侯酒满:“‘娇男不娇学,娇女不娇脚’,这女仔如此疯癫、倔强,再不缠足管教,待长大了,还不成了个神憎鬼厌的男人婆?!”
玉姑:“玉姑就是不愿缠足!”
“你……”
侯夫人:“良儿,快带玉姑妹妹去书房读书,别惹你们阿爸生气。”
正良慌忙爬起,拉玉姑走。
侯夫人看着正良、玉姑离去,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放在桌上,重新跪下。那纸上有“休书”二字,下有侯酒满署名,中间却无正文。
侯酒满看着一怔:“你这是干什么?去年我不是喝多了嘛,胡乱写了这么一张。”
侯夫人:“老爷动怒,全怪贱妾。老太爷过世,贱妾不该那么快地举葬,有失孝德。不知老爷……不知老爷,是否要填写正文……”
侯酒满:“胡思乱想,你不敢耽搁,也是怕洋人那伤天害理的验尸。起来!”
侯夫人站起身。
侯酒满:“你我父亲,当年是营中兄弟,你不必总是贱妾、贱妾的。”
“是,老爷。”
侯酒满:“我父亲走时,留下什么话没有?”
侯夫人:“老太爷说,叫老爷回来后,救人,救人。”
侯酒满沉默一阵,挥了挥手。侯夫人怯怯地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