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尔定律下的生活
信息技术决定性的一方面——同时也是它令人无可奈何的一方面，就在于总会有某种设计出现并填补一个空白，而当它一旦投入使用，就再无法改变——它自此变成了永久的存在，就算在它彻底统治一切之前有过更好的设计也无济于事。由于计算机的性能以指数级的速度提升，因此一个微小的事物也可以带来颠覆性的改变。在计算机世界里，这就是所谓的“摩尔定律”（Moores law）。
我从事信息技术这一行并没有多久，但计算机的性能已经增长了数百万倍，电脑已经普及，互联网更是把它们都联系了起来。这就好比你跪在地上埋下一粒树种，但由于它长得飞快，还没等你站起身来，它的枝叶就已经覆盖了整个村庄。
对于技术人员来说，软件被赋予了更大的责任，这让人常常觉得有些不公平。正因为计算机的性能以指数级的速度增长，所以在作出决定时，技术设计者和程序员都必须极其慎重。那些起初一个小小的不合逻辑的决定，往往被放大再放大，最后成了决定我们生活的、不可改变的规则。
MIDI现在应用于手机和无数其他设备中，几乎所有流行音乐中都有它的影子。你平时听到的许多声音——氛围音乐（ambient music）、电子设备的“哔哔”声、手机铃声和电子闹钟的声音——都是由MIDI写成的。人类的听觉体验现在已经被不连续的电子音符所充斥。
将来的某天，一种用来表现语言的数字化设计可能会被“固化”在我们的生活中，它能让电脑在“说话”时听起来不像现在那么生硬。这种设计随后可能会拓展到音乐领域，从而出现一种更流畅、表现力更强的数字化音乐形式。当这成为现实的时候，可能已经是1 000年以后，我们的子孙们已经能依靠光速旅行去探索新的星系。但当反物质过滤器需要重新校准时，却响起了刺耳的MIDI音乐警报——这是件多么令人懊恼的事情啊。
思想“固化”成事实
在MIDI出现之前，音符是无法确切定义的模糊概念。MIDI给了音乐人思考音乐、讲授音乐、记录音乐的一种方式，它让音乐变得具象。比如借助它，不同的人就可以对同一段音乐进行改写，并在它的基础上写出新的音乐。
在MIDI出现之后，数字化时代的音符不再只是一种思想，而是一种严苛的结构，它强行进入了你的生活，让你别无选择。固化的过程就像一股浪潮，它慢慢地冲刷着生活中的各种规则，在各种思潮中帮你作出选择。越来越多的思想被固化下来，并永久地成为既成事实。
我们可以把固化比做一种科学的手段。哲学家卡尔?波普尔（Karl Popper）有句名言：科学的进程，就是思想被抛弃的进程——好比数千年前，人们相信“地球是平的”，但现在肯定没人会信这一套。科学就是用实证的方法，有理有据地让人摒弃错误的思想。然而固化却剥夺了人们选择的权利，尽管可能有更容易的编程方法、更可靠的政治纲领、更时尚的潮流。其中，一些灵光一闪的好点子也会被固化所淹没。
固化虽然能摒弃不成功的数字化表现方案，但由于它消除了计算机命令与自然语言之间存在的模糊边界，所以同时也减弱或限制了被其固化的模式的生命力。
科学的力量显然比固化的力量大，但如果我们找不到全新的方法来做软件，那么固化的出现是无法避免的。反过来，如果没有毅力、受到政治的干预或者缺乏资金，科学的进步倒很有可能停滞。这是个很有趣的现象。尽管音符比MIDI早出现很多年，但假如一个音乐家整天都在用MIDI写音乐，和别的音乐家交流也通过MIDI音乐，他怎么可能会对讲不清、道不明的“音符”这样一个抽象的概念感兴趣呢？那么我想问：不用MIDI行不行？一个数字音乐家是不是就该被固化，臣服于清晰明了但思想性有限的MIDI音符呢？
如果让神秘不再神秘、消除一切不确定性（或者让它们都数字化）对我们很重要的话，我们就该不遗余力地寻找新方法、新事物，抛弃像音符这样的老古董。我这本书，就是要看看人们到底是不是越来越喜欢MIDI音符，是不是人离了电脑、离了一切与电脑相关的东西就浑身不自在。我想这种探索是很有益的，因为我们可以欺骗自己只用MIDI、不用音符，但我们却永远无法只靠电脑、不靠自己。
戴夫发明的MIDI令我震惊。我的几个在麦金托什电脑研发小组的朋友动手很快，他们迅速地开发了一种硬件接口，从而可以让苹果电脑通过MIDI来控制音乐合成器。当然我也不慢，很快就编了一个作曲软件。我们当时都觉得自己的视野一下子被拓宽了——当然，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现在再想撼动MIDI是绝不可能了，人们现在不想推翻它，只是在不断地完善它（尽管最初没人想到它会变得如此强大）。我们的视野已经被从最普通的音符上限制到了狭小的空间里，没有人试图创造新的技术，从而让这一领域变得更加完美。当然，这也不是戴夫的错，他当时恐怕没想到MIDI会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
理论“固化”成现实
关于编程的方法有很多种已经固化的思想，它们都源自古老的UNIX操作系统，它和MIDI在本质上是相似的。
MIDI把表达音乐的方式转化成了钢琴键盘上的几种简单动作，UNIX对计算（computing）的影响也不过如此，只是把前面的钢琴键盘换成了电脑键盘。UNIX程序模拟的是人敲打字机键盘的操作——只是速度比人敲快多了。
UNIX最核心的东西，是一种叫做“命令行界面”（command line interface）的东西。在这个系统里，你在键入命令之后敲回车，命令就会运行。
不可思议的是，UNIX命令行的式样后来成为一种流行文化。现在我们上网时所用的统一资源定位符（Universal Resource Locators，URLs）——比如http://wwwjaronlaniercom/——就是一种在UNIX里通用的输入方式。UNIX有一个统一的设计原则，即程序无法判断到底是人还是程序敲的回车键。由于人敲键盘的速度永远没有电脑模拟敲键盘的速度快，而这一原则使得在UNIX系统里，时间的精确性变得不那么重要，因此UNIX的运行是以不连续的个别事件为基础的，而这些事件并不一定非得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发生。与此同时，人的机体是以持续不断的感觉、认知为基础的，各种运动都是以时间为基础精确同步的。（而MIDI的状态则介于UNIX和人体之间，它的运行是以发生在特定时间点的不连续事件为基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