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观主义
如果没有“明天会更好”的信念,别说是科学家,恐怕谁都没有勇气每天睁开眼睛面对这个世界。
回想20世纪80年代,只有极少数人能接触到互联网。当时总有人向我表达他们的担心,说我正在研究的古怪科技(比如虚拟现实)会不会释放出人性最恶的一面。比如说,人们会不会像吸毒一样沉迷于虚拟现实?他们会陷入其中,无法回到我们生活的现实世界吗?现在看来,这些问题有些是很可笑,但也有些颇具先见之明。
信息技术是如何被各种关系影响的
我当时还是个快乐的理想主义者,而且总是和电子前沿基金(Electronic Frontier Foundation)创始人之一的约翰?佩里?巴洛(John Perry Barlow)、创办《连线》(Wired)杂志的凯文?凯利(Kevin Kelly)混在一起。他俩后来所做的事情,正是我们在20世纪80年代的饭桌上讨论得热火朝天的问题。搞技术的离不开理想,但在技术圈里,理想变为现实的途径和其他领域还有所不同。搞技术的人从来不靠劝说来影响人——或者说我们不善于劝说别人。当然我们中间也有一些天生的演说家,比如史蒂夫?乔布斯,但更多的人没有像他那样的魅力。
我们延伸了人类的触角,让人有了千里眼和顺风耳(网络摄像头和手机),还拓展了人的记忆空间(你能在网上搜索到任何一个细节的东西)。所有这些都构成了你和世界、和其他人联系的途径,这些途径反过来,也改变着你对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辩论可以间接地改变你的看法,而我们则直接控制你的认知体验,进而让你改变看法。将来只要有几个工程师研发出一种技术,人类对这个世界的体验就会在瞬间被重塑。因此,在这种直接控制人类体验的方法被发明之前,开发者和用户需要坐在一起,认真地讨论一下技术对人际关系的影响。这也是本书重点要探讨的问题。
互联网环境本来并不一定是今天这个样子。在20世纪90年代初的时候有许多靠谱的设计,它们可以让网络数字信息以更加受人欢迎的形式呈现在人们面前。如果把General Magic和Xanadu等公司研发的产品拿到现在来看,简直可以称得上完美——但它们最终都半途而废了。
蒂姆?伯纳斯-李(Tim BernersLee)设计了今天互联网的雏形。最初的网络堪称简陋,只是给人们展示了网页的基本形态。它是开放的,网页架构也无高下之分,所有人都可以进入所有网页;它也非常重视责任,因为网站能否被访问,全看网站所有者维护与否。
伯纳斯-李的网络最初只是为了让各国的物理学家能及时沟通信息,并非面向全世界。尽管如此,由于受到理想主义情结的影响,网络架构设计在屡次讨论中受到了科学家的欢迎,因此在网络真正诞生之前,人们的态度都十分乐观。这使得网络先是受到了物理学界的关注,继而又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
既然我们从零开始创立了信息技术,那么我们又如何判断哪些技术是最好的呢?数字化体系拥有与生俱来的自由特质,但它也带来了令人困惑的道德挑战:我们创造了一切——那我们还能做什么?换句话说,太多的自由竟让我们陷入了两难境地——这种感觉很虚幻。
随着程序越来越大、越来越复杂,软件也可能成为一个巨大的谜阵。当其他程序员接触它的时候,他会感觉像是走进了迷宫。如果你足够聪明,你可以从头编一个小程序;但要想成功地改进一个大型程序,特别是那种已经有其他程序依附于它的大型程序,你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以及十分的运气)。即便是最好的软件开发团队,也会时不时发现自己陷入了一大堆漏洞和棘手的难题之中。
独自编写小程序总是充满了乐趣,但维护大型软件的过程却总是很痛苦。正因为如此,数字技术很考验程序员们的心智,把他们都折磨成了某种精神分裂症患者。理想的编程环境和现实的编程环境总是会混淆,技术人员希望每款程序都像全新的、有趣的小程序一样简单易行,同时他还会给自己各种心理暗示,以免遭受现实的编程环境的打击。
处于成熟过程中的电脑程序是很脆弱的,因此数字化设计有可能因为被“固化”而陷入停顿。在设计程序与现有程序相匹配的过程中,经常会发生被“固化”的情况。当许多其他软件依附于一个软件时,很难对后者进行重大修改。因此这种重大修改几乎永远不会发生。
偶然发现的数字乐园
20世纪80年代初的某天,一个叫戴夫?史密斯(Dave Smith)的音乐合成器设计师偶然间创造出一种表现音符的方式——MIDI。它是从键盘手的角度来理解音乐的,MIDI由数字模式构成,这些数字模式代表了例如“按下”和“弹起”等键盘动作。
这就意味着它既无法描述歌手或萨克斯演奏者发出的悠扬、多变的声调,也不能重现小提琴手营造的水彩般的意境,它能表现的只是键盘手平淡无奇的马赛克世界。但我们也没有理由让MIDI呈现全部的音乐表现力,因为戴夫只是想把不同的音乐合成器连接起来,这样他就能用一个键盘弹出更多种乐器的音色了。
虽然MIDI有它的局限性,但它仍然成为在软件中表现音乐的标准方案,与之配合的各种音乐程序和合成器被开发了出来。很快人们发现,改变或者抛弃这些程序和合成器是不可行的,因为MIDI的地位极其稳固。数十年以来,一系列强大的国际商业、学术、专业组织费尽千辛万苦,多次试图改进它,但都没能成功,MIDI还是原来的MIDI。
毫无疑问,在计算机出现之前,各种陈规和短视导致了很多麻烦。火车轨距就是一例。伦敦地铁选取的是窄轨,许多线路的隧道也很狭窄,所以车厢里无法安装空调,因为如果安装,就没有足够的空间排出火车释放的热气。因此直到现在,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城市之一的居民,成千上万的伦敦人上下班都必须忍受令人窒息的闷热,而这一切都源于一百多年前做出的一个无法更改的设计。
但软件比铁路更糟糕,因为它必须保证绝对完美,这样才能应对极端特殊、不可预测、错综复杂而又难以控制的使用环境。面对如此严苛而不合常理的工程环境,要想适应时刻变化的标准,需要付出无尽的努力。如果把“固化”比做火车轨道上的劫匪,那到了数字世界里,“固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