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苍凉(3)

一切都似乎身不由己,心不由己了。即使是青蒿江湖里那自由而神奇、陌生又浪漫的人性,那历史感和生命真实感,那秀影牵挂白荻洲头,也依然仗剑横舟的远行豪气,也都永远失传,淡漠弥久,似乎再也寻不回来了……然而时间,不是带着她那遥远的原绿和本色,一直在走,一直在播撒,一直在钢筋水泥的壳巢街衢,时时不易察觉地担忧么?不是还随时准备张开那晾干雨滴的黧亮双臂,等待一介平民又在胸前揣热阴雨里的记忆,大步疾疾地归来么——“回家”、“还原”,让自己成为自己,人成为人,让事物的原质除去“人为”的锈痂,不正是文明的真谛么?就像伍德斯托克[3] 之后,性也更人性一样。

伸如河湾的双臂,总是像河湾一般宁静。那是两束太阳的光;阴穹的光;暮霭和夜色,星与月融融合一的光——她们又使停泊的心,重新归属自己了。篝火依旧簇新,自我仰首如濯,记不起的只是都市的嘈杂与成年的腌臜,连同远远流逝的无以名状的负重和挣扎……她们使眼前的夕阳,又不禁久久相偎红豆杉林,依依不舍生命的炊烟,不舍时空在苍凉里和谐地尽情对弈;不舍桐油灯一芯接着一芯地燃亮,寂寂地沉静着外婆胜似千钧叮嘱的永生目光——外婆,在沉沉郁郁的游子思念里,你在天国里所期冀的,就是后人这样的归来与这样的再次出发么?

你的慈爱依旧。我的童年气韵依旧。北回归线故土清新依旧。但现在,她们是途中的内质与力量了。她们就像远方仍在上升的喜马拉雅——原来生命的源头也会生长,就像格桑花年复一年,在苏醒的湿地,不为人知地开放一样。

而黑颈鹤,也在那儿自在地栖息翱翔,千万年不知闹市的鼠目寸光。

多好的人类兄弟。

就像孤亮炯炯的子夜心灵,从来就是时空最钟爱的姐妹一样。

感恩苍凉。

感恩你擦拭人生青铜的冥冥之光。

1984年、1991年、1996年清明节随感札记

2003年4月~11月,整理成篇(时已远离故土32年)

注 释:

[1]维斯瓦河是波兰的主要河流,银鹰为波兰国徽;亚当?米奇尼克,当代波兰重要的思想家,他与捷克的哈维尔一样,为人类二十世纪惨重的意识形态苦难提供着变革的精神新资源。

[2]“麻栏”为二十世纪广西常见的多民族乡村房舍,竹木结构,主屋被柱子支悬于二层之上,一层为堆放杂物或牲畜栖息处。这种古老的民居样式,据说已经传衍了几千年。

[3] 伍德斯托克,美国小镇。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无数青年曾自发聚集于此,举行几天几夜的“摇滚”狂欢,放纵不羁,惊世骇俗,激烈抗争当时的现实与传统,也重新燃亮了人类文明历程的深层思考。歌手列侬,即为那年月的象征之一。

(《散文》2004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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