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人类的影子(15)

生死就在一线间

大年初一,中山二院送来了“毒王”周姓患者。他当时病情加重,呼吸十分困难,需要立即抢救。“毒王”体重80多公斤,身体壮实,力大如牛。当时由于体内严重缺氧,引起极度狂躁,手舞足蹈,一个劲地叫“喘不过气来”,因呼吸困难感到憋气,因此不停地撕扯着胸前的衣衫。

这里需要说一说,“非典”冠状病毒是如何侵害人体的。

据世界卫生组织专家介绍,“非典”冠状病毒侵入人体进入细胞后,在自行复制的过程中开始破坏器官的正常组织细胞。人体免疫体系发现外来的病毒,就开始紧急动作,产生大量的抗体。在通常情况下,如果人体自身的抗体能够有效地与病毒抗原结合,就可引导白细胞将病毒杀死,患者的症状就会减轻直到痊愈。这也是为什么普通感冒通常可以不治而愈的原因。然而对人体从未见过的“非典”冠状病毒,它破坏肺叶末端的微小肺泡,使组成肺泡结构的细胞坏死,如同把一棵大树上的叶子剥光,使人呼吸极度困难。专家们把这形象地称为:“非典”冠状病毒利用病人免疫系统的过度反应,借刀杀人。

人的肺分23级,最后一级是一串肺泡,气体吸到肺里在肺泡里进行交换。肺泡被破坏了,于是人就不能顺畅地换气了。不能顺畅地换气,人体就会供氧不足,人在缺氧状态下容易狂躁,而狂躁又会加重人的缺氧。

“毒王”此时的狂躁,如果不立即采取果断措施,将会有生命危险。医生决定马上给他上呼吸机帮助他呼吸,改善缺氧状况。为了尽快给病人补充氧气,这次给周姓患者上呼吸机时用的是喉部插管,即将一根直径约2厘米的管子,通过病人的口腔,经咽部,穿过声带,插进气管里,然后通过呼吸机将氧气经插管输进肺里。当时,“毒王”不配合,躁动,不停地挣扎,参加抢救的除了中山三院传染科副主任、党支部书记邓练贤,还有中山三院呼吸内科主任张天托、副教授邓子德以及其他医护人员,大家围了上来,一起动手把他摁在床上,好不容易将管子插了进去。

病人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只听“砰”的一声,大量血性痰液从插进的管子里喷出,连管子也喷掉了,血丝痰像冲上天空的礼花一样,直喷上天花板,“毒王”的血性痰液飞沫喷得大家满身都是。张天托主任当天穿了一双新皮鞋,后来发现皮鞋上满是血痰丝。

邓练贤也许并不知道,当时他和他的同事们所做出的选择,几乎是生与死的选择。这时,如果赶快换下隔离服、口罩,尽快做全身消毒,有减少被感染的可能。可是这就要暂停抢救,脱掉插管的“毒王”,无法自主呼吸,无论如何也熬不到大家重新消毒完再来抢救他了。

生死有时就在一线间。

邓练贤和他的同事们,又俯下了身子,再一次给病人插好管,再一次给病人通上氧气……

输进氧气以后,病人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呼吸渐渐均匀了,生命指数也在提升……

邓练贤已经去世了,我只能从他的同事中了解当时的情况。

2003年的5月15日下午,我在中山三院的会议室里和邓子德一直交谈到暮色四起。

初三那天,有一个小男孩病情恶化了,突然停止了呼吸,邓练贤听到他还有微弱的心跳,马上给他做徒手胸外心脏按压,想帮助他恢复呼吸。心脏按压一直做了三个多小时,这是个重体力劳动,邓子德和其他医生与邓练贤轮换按摩,中间有两次小男孩恢复了一点呼吸,让大家欣喜,可最终小男孩还是停止了心跳。

邓子德告诉我,那天下班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和邓练贤、张天托一道,大家都不说话,为小男孩的去世而难过。还是邓子德打破了沉闷,说,我怎么胸大肌这么痛?邓练贤、张天托同时都说,我们也是。当时大家都以为是抢救做心脏按压时累的,其实这已经是感染上“非典”最初的身体反应。分手的时候,邓子德回头看见邓练贤,见他脸上红扑扑的,他没有想到他们三人都已感染上了“非典”,邓练贤已在发烧了。

邓子德家住7楼,平常一口气可以上到5楼,可那天走到3楼就走不动了,歇了好一会儿,才爬上7楼。当天晚上只觉得头痛,夜里发冷,心里老想着小男孩的死,总也睡不着。妻子见他睡不着,伸手一摸:“怎么这么烫?”邓子德用手摸摸自己的额头说:“没有哇,我哪有发烫?”其实,发烧的人手也是热的,摸不出自己发烧。妻子说:“你确实在发烧。”邓子德就对妻子说:“我发烧自己还不知道,我是心里不舒服。”妻子就下床找体温表,一量,40.6℃。当时,邓子德愣了一下,但还是不愿意接受自己已经被感染上了“非典”的现实。

回到家里的邓练贤也觉得自己在发烧,背着妻子悄悄量体温:38.5℃,不正常。妻子朱秀娟也感觉到了,关切地问:“没事吧?”他回答说:“没事。”接下来所有参加抢救“毒王”的医护人员陆续都开始发烧,大多数被感染的医护人员,都以为是感冒,还在坚持上班。

中山三院的党委书记、代院长王荣新焦急地给邓练贤打电话,询问科里医护人员被感染的情况。

大年初五,中山三院已经病倒了20多位医护人员,其中包括8位科室负责人。院领导决定,紧急腾出两个病区,将所有受感染的医生护士严格隔离,进行治疗。

进入隔离病区那天,真是有些悲壮。20多个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员”,在同事们的帮助下,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地向隔离病区走去。为了防止再感染,医院领导严格规定,除了相关的医疗人员之外,任何人未经主治医生批准,不得和病人接近。医院的其他医生护士和工作人员以及病人的亲属们,都远远地站在一旁,含着泪花目送他们走进那道隔离区的玻璃门。

邓练贤在家里悄悄拿了几件衣服,故意漫不经心地对妻子说:“我去病房看看。”朱秀娟问:“走得动吗,要不要我扶着你去?”邓练贤说:“这么几步路,走得动。”说着就下楼去了。

邓练贤刚出门,朱秀娟急忙把丈夫要用的牙刷牙膏等生活必需品收拾了满满一兜,提起来就跑。可是等朱秀娟赶到隔离区门外,邓练贤已经进去了。邓练贤是自己走进去的,他作为科室负责人之一,为了缓解当时沉闷的气氛,还故作轻松地和大家开着玩笑。

隔着好远朱秀娟看着他,同为医务人员的她怎么也没想到,邓练贤再也没有回家!同时,邓子德的病情也加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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