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再来看青海。青海是黄河、长江的发源地,黄河是青海境内的第一大河,过境干流长1960公里。青海的湟水河、大通河等90条河流汇入黄河,占黄河水量近一半,所以说青海是母亲河的最大输液者。然而,80年代以来,大量淘金者涌入河湟谷地,使这里的人口增加了10倍。加之生育失控、草原过度放牧,今日的青海南部鼠类猖獗,毒草、杂草丛生,荒漠化面积迅速扩展。据国家环保局卫星图片显示,荒漠化速率已由七八十年代年均3.9%增加到90年代年均20%,加快了近4倍。生态恶化使青海自1992年以来几乎年年发生旱情,受灾面积数百万亩,黄河的干流之一湟水流域每年因水土流失丢掉耕地上万亩。1997年黄河上游水量降至历史最低点,致使上游的两大水库龙羊峡、李家峡水库蓄水量减少了近25亿立方米,成为建库以来最少的一年。1998年8月我在青海采访时得知,那个周长为360公里、世界上最大的咸水湖泊青海湖,从70年代以来每年水位下降10至13厘米,致使一些地方如今已露出了沙丘、形成了半岛。10年前,我到达过青海湖。那时,望着湛蓝湛蓝的湖水,我把它比做大海退却时遗落的一滴伤心的泪水,抑或是地球在山崩地裂地自我嬗变时留下的一份蓝色忆念。那时,我很诗意很浪漫。10年后我又一次站在青海湖边,望着一天天一年年减少的湖水,我就想,当这滴泪水彻底干涸时,当这份忆念彻底泯灭时,地球将怎样抖动它的愤怒呢?那一刻,我很忧郁也很恐惧。
当我即将结束西部的采访时,我来到了腾格里沙漠南缘的沙坡头。当我独自站立在这无边无涯的瀚海里面,当我向波涛般凝固的黄色走去时,我居然不是恐惧,我体验的是博大、是敬畏。科学告诉我们,沙漠是在人类到达地球之前的几千万年,已经完成了它的铺张的,所以当人类出现时它已非常傲岸。但那时的沙漠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它仿佛对人类说:我们相依相存吧。那时的人类对它是敬畏的、不敢轻易触怒的,因为它是“天赐”的。“腾格里”是蒙语,意即“天上掉下来的”。可是后来人类狂妄了,得意忘形了,在这个桀骜不驯的大物面前不小心翼翼了,于是这个大物肆虐了。我不是在这里讲童话,因为依然是科学告诉我们,地球原本留给我们的原始沙漠是很少的,现在地球沙漠的87%是人类后来的活动造成的。
沙坡头是腾格里大沙漠南端紧逼黄河的连绵沙山,东西长十几公里,在黄河北岸堆积成高达百米的沙坝,这里曾经流沙纵横,平均每10个小时出现一次沙暴,沙暴一来,地毁人亡。沙坡头一带年降雨量只有200毫米,蒸发量却为3000毫米,是降雨量的15倍!沙漠每年以8至9米的速度向黄河方向推移。我想,如果沙坡头不出现一个治沙林场,不走来一批献身于治沙事业的专家和工人,黄河在这里早已成为地下河!那条抻长的京兰铁路不知已被湮埋过多少次!
1957年沙坡头建立了固沙林场。走来了专家,走来了工人农民。他们在茫茫沙海里安营扎寨,开始与人类的暴戾搏斗。他们创造了1×1米半隐蔽式草方格沙障固定流沙,那些草方格的草用的是麦秸或稻草秸。然后,他们又抢墒在草方格里播进草或灌木。30年不懈的努力,30年生与死、成功与失败的搏斗,终于在沿铁路两侧连绵不断的沙山上布下了一张绿色巨网,这张网宽近千米、长近70公里,形成纵横几万亩的固沙林带。昔日吞村毁舍、席卷大地的黄沙被绿色巨网牢牢捕获,再也未能逞凶。绿色巨网曾经历了百年不遇的大沙暴的袭击,但安然无恙。
在沙坡头沙漠边沿高高地耸立着一座碑,那上面记载着1994年联合国命名沙坡头固沙组织为世界500家最佳治沙单位的表彰内容。仰望那座沙漠中的丰碑,我感受着一种悲怆和震撼:这是人类对命运抗争的纪念。回眸南望依然喘息着、挣扎着穿越沙漠的黄河,我就想,我们的“生存教育”应该添加的内容,我们的老师应领孩子们常来沙坡头看看。告诉他们我们生存环境的危机与艰难,不能再砍树、铲草皮、挖树根了!告诉他们沙暴曾经湮没了一个楼兰、尼雅……可沙暴只仅仅湮没楼兰、尼雅……么?让他们回去告诉他们的父母,让他们长大了,告诉自己的孩子……